秦猛大病初愈,指腹抵着狼毫时仍能察觉细微的颤意。待密信收笔封缄,一声口哨,即刻唤来檐下信鸽,循着通往京城的隐秘线络振翅而去。
镜台前,淑妃正由侍女为其梳妆。
铜鎏金梳篦划过乌发时,侍女忽附耳低语:“娘娘,听闻陛下此次微服出巡,首站先至福喜楼,后因民间传议睿王的流言,竟径直转道去了睿王府。”
镜中凤眸微转,淑妃腕间金镶玉镯轻叩妆台,缓声追问:“是何情由?可有人知内情?”
“坊间私下揣测,”侍女垂眸捻起珍珠步摇,“皆道睿王爷近来圣眷正浓,怕是遭了旁人暗中算计。”
淑妃指尖划过镜中自己眉间的花钿,朱唇轻启时鬓边流苏微颤:“这倒也合情理 —— 盛宠之下,原就该防着明枪暗箭。”
“只是眼下陛下正在气头上,本宫说什么他都未必听得进去。”淑妃微微蹙眉。
侍女从旁忽而放低声音:“睿王与齐王皆为娘娘所出,将来无论哪位登上太子之位,娘娘您...”后半句隐在唇齿间,却让镜中人眸光微动。
淑妃反手轻拍侍女手背,珠翠环佩叮咚作响:“你倒是个通透的。”
“这宫里共四位皇子,”侍女垂眸将赤金点翠步摇小心插入淑妃发丝之中,声线细若游丝,“娘娘膝下便占了两位,本就赢面过半。何况肃王殿下面容有瑕,于储君之位终是失了臂助。如今能争的,怕也只有那位淮王了。”
淑妃听罢,忽而转身执起侍女手腕,凤眼里漾起笑意:“本宫竟不知你有这般玲珑心思。往后便近身伺候吧,跟在本宫身边 —— 正缺个知冷知热的体己人呢。”
“谢娘娘恩典!”侍女听闻此言,即刻撩起月白裙裾跪于地上,额头轻叩地面行叩谢礼。
“快些起身。”淑妃拂袖示意,指尖划过鬓边赤金点翠步摇,忽而转眸问道:“依你看,如今该如何行事?”
侍女膝行半步近前,她垂首压低嗓音:“陛下如今刻意避着娘娘,显然不愿旁人就此事进言。奴婢以为,可先设法让齐王殿下得陛下重用,此为上策。只是当务之急,还需想个法子...”
话音微顿,她抬眼望了望镜中凤颜,“或除或贬,总要让陛下厌弃了淮王才行。”
淑妃眉梢的花钿微微晃动,她指尖轻点妆台,朱唇噙着一丝浅笑:“你这主意倒也妥帖。”说罢,便开始往这方面花了心思。
“娘娘,淮王如今远在边关,动辄以戍边将士为由头邀功请赏。”侍女垂首轻语,“奴婢私忖,陛下怕是早已暗藏不悦。”
淑妃指尖划过茶盏边沿,眼波流转间似有冷光:“可是平时陛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宠着。”
侍女道:“娘娘,若有天他真做出触怒天颜的事,陛下岂会姑息?前朝言官弹劾,后宫德妃失势 —— 这或许已是最好的收场。”
淑妃忽而轻笑出声:“你这丫头,心思倒是如此缜密。”
“娘娘说笑了,奴婢不过是就事论事。”侍女脸颊微红,却难掩眼底的锋芒。
淑妃赞许道:“倒是有几分决断。”
旋即敛了笑意,沉声道:“此事需从长计议。你即刻传信齐王,只说本宫偶感头痛,召他入宫探望。”
“奴婢遵命。”侍女福身应诺,临行前又细细替淑妃整了整鬓边的步摇,才轻提裙角退了出去。
殿外廊下,竹影摇曳间,她袖中那枚刻着齐王暗纹的玉牌,正泛着冰凉的光。
“母妃,听闻您头痛,传太医了么?现在可还安好?”听闻淑妃头痛难忍,齐王奉召入宫探望,一路疾行至淑妃寝殿,话音里尚带着未及平复的喘息。
淑妃斜倚在软榻上,见他进来,眉宇间倦色淡去几分:“你这孩子一来,我这头痛便好了一半。”
说着抬手屏退左右宫人,殿内瞬时只剩母子二人。
齐王屈膝行礼,抬眸问道:“母妃急召儿臣,可是有要事?”
他心中暗忖:莫不是又要为二哥之事周旋?近来父皇因二哥之事盛怒未消,此刻掺和其中怕是凶险。
“如今陛下正因你二哥的事动怒,”淑妃指尖轻抚茶盏边沿,语气却陡然转沉,“但你我母子见面何须避嫌?我有正经事与你商议。”
“不知母妃所指何事?”齐王心头一紧,目光落在淑妃鬓边的赤金步摇上 —— 那是去年他寻来的珍贵材料所制,此刻却在烛火下晃出几分冷意。
他忍不住在心底默念:儿臣也是您的骨肉,总不能只念着二哥的前程啊。
“你需设法讨陛下欢心,在前朝谋立功绩。”淑妃身子前倾,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你与翊承都是我的孩儿,谁能登上太子之位,我都欣慰。何况你沉疴初愈,正是争位的好时机。至于那个肃王,断无可能。”她嘴角扬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仿佛手握双份筹码的赌客,早已算定稳赚不赔。
“母妃怕是想得简单了。”齐王蹙眉摇头,“淮王虽远在边关,却手握重兵。父皇对他向来忌惮,而我等手中能打的牌实在有限。”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更何况淮王自幼军功傍身,若他决意争储,我等胜算渺茫。”
“休要长他人志气!”淑妃猛地攥紧帕子,珠翠头饰随动作轻颤,“我两个儿子皆是人中龙凤,岂会输给旁人?此事需从长计议。就说你二哥这次出事,十有八九是遭人算计 —— 指不定就是那淮王暗中作梗!”
“母妃所言极是。”齐王垂眸沉思,“这几日我也在琢磨此事,尤其那刺客的身手路数,倒像是......”
他话说到一半忽的顿住,眸光在明暗交错间几经翻涌,似是想起了什么,又似在做某个重要的决断。
母妃,此事需从长计议,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授人以柄。如今我与二哥遭人构陷,您又因替二哥求情被父皇拒之门外 —— 这桩桩件件,倒像是有人刻意设下的局。若不谨慎行事,恐... 齐王话音微顿,眸色略显忧色。
彼时淑妃正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指尖划过温润的盏沿,眉梢尚凝着未散的轻慢:不过是些朝堂纷争,我儿何必如此杞人忧天?论家世论圣宠,咱们占尽先机,纵是行险棋,也未必没有胜算。
她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茶盏与桌面相撞,发出清越的脆响。
齐王望着母妃鬓边晃动的赤金点翠步摇,恰似此刻他悬在嗓子眼的心。
殿外风穿廊而过,将檐角铜铃摇得叮咚作响,倒像是谁在暗处冷笑,笑这深宫里的人总把人心叵测看得太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