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肃王叫住他,声音压得更低,“让我们在宫里的人,留意冯保和韩贵妃那边的动静,特别是……注意是否有非司礼监或内阁常规渠道的文书递送入宫。”
沈放领命,如同暗夜中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退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肃王一人。他缓缓坐回椅中,闭上双眼,并非休息,而是在脑海中推演着明日可能出现的每一种情况,每一种指控,以及每一种反击的可能。齐王党的攻势、皇帝的猜疑、众臣的观望……这不仅仅是一场阴谋的对抗,更是一场心理的博弈。
他体内的那丝内息,不再仅仅是微弱的跳动,而是如同蛰伏的龙蛇,在经脉中缓缓游走,带来一种冰冷的、锐利的感知。这感知让他超脱了肉体的“病弱”,精神处于一种极度敏锐和冷静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微熹。
肃王睁开眼,眼中已无半分犹豫与彷徨。他站起身,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面色苍白、眼窝深陷的“病弱”亲王,嘴角那丝冰冷而决绝的弧度再次浮现。
“更衣,备轿。”他对着门外候着的陈福吩咐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陈福应声而入,手中捧着的正是亲王朝服。
肃王张开双臂,任由内侍为他穿上这身象征身份与责任的沉重袍服。当那代表着皇室尊严的玉带扣上时,他仿佛将所有的谋划、所有的警惕、所有的杀意都内敛于这身华服之下。
他依旧是那个“病骨支离”的肃王。
但当他抬步走向门外那顶等候的轿子时,每一步都沉稳如山。
晨光熹微中,亲王仪仗缓缓向着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也遍布着无数陷阱的皇城行进。
风暴已至,他不再等待风暴降临,而是径直走向风暴的中心。
今日,这宫门之内,要么是他的葬身之地,要么……就是他肃王,重返朝堂,揭开血幕的开始!
亲王仪仗在清晨的薄雾中行进,轿子里的肃王闭目端坐,外界的一切声响——马蹄声、脚步声、清晨的市井嘈杂——都仿佛被隔绝在外。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那丝内息在体内流转,带来一种奇异的冷静,让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跳,平稳而有力,与外界所见的“病弱”判若两人。
皇城渐近,巍峨的宫墙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轿子在宫门前停下,按制,亲王也需在此下轿,步行入宫。
沈放悄无声息地靠近轿窗,低语道:“王爷,夜枭传来消息,目标已动。韩家管事清晨携一紫檀木盒入韩府,不久,韩府长史韩明道便乘车出门,方向正是皇宫。盒中之物,疑似伪造文书。”
肃王眼皮微抬,眼中锐光一闪而逝。“知道了。那位老内监呢?”
“已找到,安排在安全之处,他确认青麟髓墨确有暗香,且睿亲王殿下运笔时有独特的回锋习惯,极难模仿,仿品或可形似,神韵难及。”
“很好。”肃王心中稍定,多了一份底气。他深吸一口气,在沈放的搀扶下,缓缓步出轿辇。他的脚步虚浮,脸色在晨曦中更显苍白,不时还发出一两声压抑的轻咳,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位王爷已是强弩之末。
宫道漫长,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上。遇到的宫人、侍卫纷纷避让行礼,眼神中却难免带着几分探究与怜悯。肃王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是“艰难”地向前走着。
终于来到皇帝指定的偏殿。殿内已有几位阁臣及兵部官员在场,齐王赫然在列,他正与一位阁臣低声交谈,看到肃王进来,他眼中迅速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随即换上关切的表情,率先起身:“三弟(肃王行三)?你病体未愈,怎可劳动?快,给肃王看座。”
这番作态,俨然一副友爱兄弟的模样。肃王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感激之色,在沈放的搀扶下“虚弱”地行礼:“有劳二皇兄(齐王行二)挂心,父皇垂询,不敢称病。”声音气若游丝。
皇帝尚未到来,殿内气氛微妙。众人对肃王的出现显然也感到意外,目光交织,各有思量。西北军务的讨论开始,主要是兵部和阁臣在陈述近期边关动态、粮草调配等事宜,齐王偶尔插言,见解倒也中肯,显示出他对军务并非一无所知。
肃王始终沉默,半阖着眼,似在强打精神倾听,实则将每个人的神态、话语都收入耳中。他在等待,等待那致命一击的到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殿外传来脚步声,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的声音响起:“陛下驾到——”
殿内众人立刻起身跪迎。
皇帝在内侍的簇拥下步入偏殿,他面色沉肃,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与挥之不去的阴郁。他目光扫过众人,在“病恹恹”的肃王身上停留了一瞬,看不出喜怒。
“平身吧。”皇帝在主位坐下,“西北之事,议得如何了?”
几位大臣继续汇报。突然,齐王出列,躬身道:“父皇,西北军务固然紧要,然儿臣以为,攘外必先安内。近日京城暗流涌动,竟有与边将往来密切、图谋不轨之传闻,儿臣本不信,奈何……”他顿了顿,似有难言之隐。
皇帝眉头一皱:“奈何什么?齐王,但说无妨。”
齐王仿佛下定了决心,从袖中取出一封奏折和一封信函,双手呈上:“父皇,儿臣收到匿名举报,罗列肃王弟诸多罪状,装病避战、私募甲士、勾结边将……更有……更有与已故睿亲王殿下往来之密信为证!儿臣不敢隐瞒,请父皇圣裁!”
殿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齐王手中那封信函上!
果然来了!肃王心中凛然,他看到皇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冯保上前,将奏折和信函接过,恭敬地递给皇帝。
皇帝先快速浏览了奏折,脸色越来越难看,当他拿起那封信,看到开头的称谓和笔迹时,瞳孔猛地一缩——那笔迹,与他记忆中睿亲王的笔迹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