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吐出一口浊气,离唇三尺方散。
内视丹田,气旋已凝实数分,隐有风雷之声。
他握了握拳,骨节噼啪作响,自觉功力又进了一步。
起身下床,身轻如燕。
天色微明,他略作收拾,便循旧路往绛云霄房行去。
行至半途,忽闻一阵喧哗,只见三四名外门弟子正围着一人。
那被围之人带着哭腔道:“赵四哥,我昨日真只得了三个贡献点,都已孝敬您了,实在没有了。”
为首那少年身形粗壮,一脸横肉,正是外门童子中的一个头目赵四。
他冷笑一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那人脸上拍了拍:“李柳,你当哥哥是三岁孩童么?黄字柒号房的客人出了名的阔绰,三个贡献点?哄鬼去罢!”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少年跟着起哄:“赵四哥,莫与他废话,搜他身!”
赵四狞笑一声,伸手便往李柳怀里探去。
李柳拼命挣扎,口中只叫:“没有,真的没有!”
赵四一脚将他踹倒,从他怀中搜出一个布袋,倒出七八个贡献点牌子。
“好你个李柳,竟敢跟哥哥我耍心眼!”赵四勃然大怒,抬脚便往李柳身上猛踹。
周围弟子或有不忍,或有幸灾乐祸,却无一人敢上前。
陈默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只加快脚步,从人群旁绕了过去。
那赵四似有所觉,停了脚,转头朝他望来,喝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陈默头也未回。
身后传来赵四一声唾骂:“孬种!”
不多时,绛云霄房已在望。
众外门童子在偏院集合,听候点名。
今日值班的钱执事,四十来岁,身材微胖,留着两撇八字胡,一双小眼精光四射。
他手持竹简,清了清嗓子,开始点名。
念到天字区的刘老七时,有人回禀其病倒了。
钱执事“哼”了一声,骂道:“废物!”
他目光一扫,落在陈默身上。
“陈默。”
“弟子在。”陈默上前一步。
钱执事上下打量他一番:“刘老七那厮来不了,天字捌号房的活,你顶上。”
此言一出,周围弟子望向陈默的眼神,有羡慕,有嫉妒,更多的却是同情。
天字号房赏赐固然丰厚,然里头的贵人脾性古怪,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
钱执事见陈默发怔,脸色一沉:“怎么?不愿意?”
陈默心中一凛,连忙道:“弟子愿意。多谢执事提拔。”
钱执事脸色稍缓,将他拉至一旁,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道:“小子,你给我听真切了!天字号房的贵人,脾气都大得很。进去后,眼睛莫乱看,手脚放干净些,干完活,即刻滚出来。若是惹了贵人不快,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听明白了么?”
“是,弟子明白。”陈默连连点头。
“去吧。”钱执事挥了挥手,不再看他。
陈默提着一只紫檀木箱,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思往绛云霄房深处行去。
此地与黄字区宛然两处天地。
通往天字区的走廊,地上铺着纯白兽皮,踏上竟无半点声息。
空气中飘着一股异香,闻之可消解疲乏。
陈默不敢斜视,快步走到尽头一间房前。
门上刻一“捌”字,玉牌光华内敛。
他定了定神,推开沉香木房门。
一股浓香夹着女子幽微体香扑面而来。
房中陈设奢华已极,比他石屋大了七八倍。
地上铺着厚毡,直没脚踝。
屋子正中一张大床,竟由整块暖玉雕成,床上锦被凌乱。
案几上,摆着白玉酒壶、琉璃酒杯。
陈默谨记执事之言,不敢多看。
此间规矩森严,秽物须以特制秽囊盛之,以防贵人私密外泄。
他先将锦被小心叠起,又将案上杯壶拭净归位,那杯中残酒,看也未看便一并倾倒。
而后跪于地毡之上,以软刷细细清扫,不敢稍出声息。
他转至一旁,擦拭那紫檀梳妆台,目光无意间落向台上。
那是一面铜镜,光洁如水,镜框雕龙,非是凡物。
镜中映出一张少年脸孔,他手上动作登时一僵,抹布无声滑落。
镜中那人约莫十岁年纪,纵发乱垢面,亦难掩清俊。
一张脸白皙得近乎病态,双眉如墨,斜飞入鬓,平添三分英气。
眉下一双眸子,漆黑幽深,静观时自有一股沉静淡漠,不似少年人。
鼻梁挺直,轮廓分明,唇色虽淡,嘴角却天然微扬,似笑非笑。
这面容,清秀中透着英悍,沉静下又藏着几分邪气。
陈默心头剧震,缓缓伸手抚上自己面颊,指尖触处,一片冰凉,全然陌生。
这……当真是自己?
他脑中嗡的一响,霎时空白。
他分明记得,自己乃山村一放牛娃,皮黑如炭,瘦小枯干,村人皆道他憨厚,何曾有过这等样貌?
莫非,是那《日月交替吐纳法》伐毛洗髓之功?
可这变化也未免太大了。
他心念电转,又想起“仙媚之体”四字,难道……
一时间,万千念头纷至沓来,心乱如麻。
初时惊愕过后,他心中非但无半分欢喜,反倒从骨子里泛起一股寒意。
此地是合欢宗!
在合欢宗,一副好皮囊,于男子而言,非是福缘,而是催命的符咒!
他亲眼见过多少俊秀少年,被门中女弟子、女长老“看中”,不出数月,便被采补成一具枯骸,弃尸荒野。
更有甚者,闻说门中亦有男长老好此道……
念及此处,陈默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他霎时省悟,那钱执事临行前的叮嘱与异样眼色,原来是为此。
那番话名为告诫,实则点醒!
陈默长吁一口气,强压心头惊涛,俯身拾起抹布,复又擦拭起来。
只是这番,他的头埋得更低,动作也愈发恭谨卑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