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赵拓兄妹离去,不过三五日光景,一桩奇闻便如生了翅膀,飞遍了外门诸峰。
长生阙静气阁,新来了一个名叫陈默的疏脉技师。
此人行事古怪,手段了得,是个要钱不要命的狠角色。
这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好事者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见。
宗门之内,弟子们修行之余三五成群,此事便成了最好的谈资。
“诸位听说了么?静气阁出了个奇人!”
一处歇脚的凉亭下,一个尖嘴猴腮的弟子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
“哪个奇人?莫不是马亮马师兄?他那手功夫确是了得,只是代价太大。”旁人接口道。
“非也,非也!”那弟子一摆手,“马师兄虽是狠人,却不及这新来的陈默一半疯魔!我可听说了,此人施针,但凡引入体内的浊气,从不逼出,全凭肉身硬抗!”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什么?竟有此事?浊气入体如附骨之疽,侵蚀经脉,损伤根基,他这是自寻死路!”
“疯子,当真是个疯子!”
那尖嘴猴腮的弟子见众人神情道:“这算什么?我听人讲,前日有个师兄找他疏脉,事了之后,他面色惨白如纸,嘴唇都咬出了血,愣是哼也未哼一声,当场便盘膝坐下,一动不动。旁人还当他死了,许久才缓过一口气来。”
“我的天!这又是何苦?”
“嘿,这你们就不知了。”另一人凑了过来,一副知晓内情的模样,“我师弟的大表舅的二弟子在长生阙当值,他亲口所言,这陈默师弟是为情所困!”
“为情所困?”众人顿时来了兴致,这可比修行秘闻有趣多了。
“正是!据说他与一位师姐情投意合,奈何囊中羞涩拿不出聘礼。一怒之下竟立了军令状,说一年之内要凑够十万功劳点,迎娶佳人!”
“十万点?!”这个数字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难怪他如此拼命!这是拿自己的性命去换一段姻缘啊!”
“唉,痴情人自古多薄命,此举虽勇,却也太过不智。”
一时间,惋惜者有之,敬佩者有之,讥讽者亦有之。
更有亲身体验过的弟子现身说法:“讹传?怎会是讹传!我前几日练功岔了气,真气乱窜,疼得死去活来。丹药吃了数枚,皆不见效。后来听闻陈师弟名声,死马当活马医,便去找他。你猜怎么着?”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见众人目光都聚在他身上,才一拍大腿:“陈师弟只瞧了一眼,便取出银针,在我身上扎了几下。嘿!你们是没感觉,那股暖流窜入经脉,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我便觉周身舒泰,第二日便生龙活虎,比未受伤前还精神几分!手艺当真神了!”
“不错!而且陈师弟收费公道,从不额外多要。有时你功劳点不够,与他言语一声,下次补上便可。就是人瞧着冷淡,不喜言谈。”
“可不是嘛,我上次找他,他话不超过三句。但那双眼,亮得吓人。”
于是乎,“要钱不要命”、“为爱搏命的痴情人”、“手法高超的冷面师弟”,诸般名号,尽数落在了陈默身上。
这些传言,无论真假,都让陈默在静气阁的营生一下子红火到了极点。
每日里,静气阁门前车水马龙,前来寻他之人络绎不绝。
指名道姓,非陈默不可。
这些人三教九流,所遇麻烦也千奇百怪。
有真气逆行,痛不欲生的;有与人双修过度,元阳亏损的;更有炼制丹药时被药气反噬,丹毒攻心的。
静气阁门口,竟一度排起了长龙。
陈默起初尚有些不适,但很快,他便悟到了其中莫大好处。
每一次施针,于旁人看来是搏命,于他而言却是一场“名正言顺”的修行。
此乃正大光明的“截流”。
他将那些弟子体内狂暴驳杂的浊气引入自身,仙媚体质玄奥无比,如一口无形熔炉顷刻间便将这些浊气炼化、吸收,转为自身精纯真气。
他的修为以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势头飞速增长。
不过短短半月便已触碰到炼气二层的关隘。
这等进境,若是按部就班吐纳修行怕是两年也未必能够。
更让他心头狂喜的,是腰牌上功劳点的飞速增长。
那串数字每日都在变幻。
那些被他治愈的弟子多半感激涕零,出手亦颇为大方。
除了约定好的五十点,时常会多给些赏钱。
半月下来,他腰牌上的功劳点,竟已累积到了一千五百有余。
这个数字让他每次瞧见,都觉如在梦中。
囊中有钱,心中不慌。
陈默的底气,也随之足了。
他不再如往日那般每日只靠几枚辟谷丹果腹,省吃俭用。
他去了素衣坊的食肆,点了以往想也不敢想的灵米饭与妖兽肉。
那蕴含精纯灵气的食物落肚,化作一股股暖流滋养着四肢百骸,让他通体舒泰,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吃饱喝足,他便折返静气阁,继续他那“要钱不要命”的营生。
这一切,马亮都看在眼中,心中百味杂陈。
他看着陈默一日比一日忙碌,看着他腰牌上的贡献点飞涨,也看着他本就清瘦的脸庞似乎又憔悴了几分,眼窝也深陷下去。
他数次想寻陈默谈谈,劝他莫要这般折损自己。
钱是赚不完的,命只有一条。
浊气侵蚀之苦,他自己体会最深,那不是靠意志便能抵挡的。
可每次话到嘴边,一触及陈默那双亮得骇人的眼睛,他又将话悉数咽了回去。
那究竟是怎样一双眼睛。
专注,执着,甚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
那眼底燃烧的火焰,比他为了凑够聘礼没日没夜为人疏脉时还要炽烈百倍。
“师弟,你……”一日傍晚,马亮终于忍不住,趁陈默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拦住了他。
陈默回头,目光平静:“马师兄有事?”
马亮喉头滚动,望着他那张因“疲惫”而略显苍白的脸,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功劳点虽好,却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命使。你这般下去,不出三月,根基必损,不出一年,怕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再明白不过。
陈默沉默片刻,只淡淡回了句:“多谢师兄挂怀,我心中有数。”
言罢,便转身回了自己静室,关上了门。
“有数?你能有什么数!”马亮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无奈,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唉,又是一个痴人。”
这少年,怕也是被哪位佳人迷了心窍。
呵……自己不也一样?
马亮摇了摇头,回到自己房中寻出一个瓷瓶,里面装着几枚他自己都舍不得用的滋补气血的丹药。
他趁着夜色悄悄走到陈默的静室门,将那瓷瓶塞进陈默常用的抽屉,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去。
他以为陈默是在用生命透支未来,却不知,陈默非但没有透支,反而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疯狂地汲取着成长的力量。
对于外界种种传言,陈默一概不理。
要钱不要命?甚好,这名声能打消许多不必要的窥探与麻烦。
痴情人?更好,这恰能解释他为何如此拼命,是个绝佳的伪装。
他乐得旁人如此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