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秀之地有峰,峰有顽石,号曰赤岩,终岁云封雾锁,人迹罕至。
是日,天生异象。
穹顶之上,浓云翻滚,黑如泼墨。
忽有紫电一道,撕裂天心,直贯而下!
只听一声开天辟地般的巨响,竟是九天神雷轰然落下,正中赤岩。
雷威肆虐,大地摇撼,岷江沿岸无数百姓骇然望去,只见那赤岩峰顶云雾倏忽炸开,土石崩走,势如山倾。
“天爷!山神发怒了!”江边渔夫惊呼,手中渔网失手掉落。
未几,大雨倾盆,江水陡涨。
那道神雷却未消散。
敛去锋芒后,竟化作一道紫光,离了高山,转入岷江洪流,顺水下行。
其速甚疾,所过之处,浊浪滔天,有如龙游。
都江堰上,守堰官吏正自巡查。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丈,乃三代守堰之人,姓李,人称“李河伯”。
他忽地驻足,侧耳倾听,面色大变。
“不对,不对!”他喃喃道,“这水声不对!”
身旁一年轻县令姓王,闻言笑道:“李老丈,风雨将至,水声有异,又有何奇?”
李老丈却不理他,只快步奔至水边,伸手入江一探,随即猛然抽出,手掌竟有些微麻痹之感。
他脸色霎时惨白如纸,颤声道:“水中有雷!是雷龙!是雷龙顺江而下了!”
王县令见他神色,不由心头一凛,将信将疑道:“老丈休得胡言。何来雷龙?”
李老丈指向远处翻滚而来的浊浪,急道:“大人请看!那不是寻常洪峰!其所向非是别处,正是天府命脉,我蜀中万民生息所系的宝瓶口与飞沙堰!”
王县令顺他手指望去,心中亦是一沉。
他虽年轻,却也熟读蜀中水利。
这都江堰乃前人夺天地造化所建,以鱼嘴分水,导引岷江;再以飞沙堰泄洪排沙,宝瓶口节流引水。
三者一体,环环相扣,一处有失,则满盘皆输。
李老丈嗓音嘶哑,续道:“鱼嘴分势,飞沙堰泄洪,宝瓶口节流。此地若破,沃野千里立成泽国,成都百万生灵,尽为波臣鱼鳖!大人,快,快敲警钟,发动所有民夫,加固堤防!”
王县令额头已见冷汗,他从未见过李老丈如此惊惶。
但见远处水线奔腾,隐有雷光闪烁,心中已信了七八分,当即喝道:“来人!传我将令,鸣最高警讯!所有军士民夫,速上堤堰,听候调遣!”
钟声、锣声、呼喊声,霎时响彻云霄。
洪峰未至,那股毁天灭地的威势已随地脉传来。
飞沙堰的基石发出“咯咯”闷响,宝瓶口的岩壁现出无数裂纹。
纵然是以巨石坚木为基,铁锭浇筑为骨,此刻亦不堪重负,摇摇欲坠。
蜀都上空,原本祥和的青色气运,竟肉眼可见地由盛转衰,渐化为一片死灰惨白。
城中百姓无故心悸,鸡犬不宁,一派惶恐之象。
危急关头,堰体之上,一道道灵光陡然迸现。
金光、青光、赤光交织成网,正是历代治水高人担忧天灾,于此设下的阵法符文。此刻感应到莫大危机,自行激发,欲作最后抵御。
“祖宗保佑!祖宗显灵了!”堤上民夫见到灵光,无不跪地叩拜。
王县令也看得目眩神驰,心中稍定。
李老丈却面如死灰,叹道:“天威煌煌,岂是人力能回?此乃螳臂当车,聊尽人事罢了。”
话音未落,那挟雷意而来的江龙已至眼前!
并非真龙,却比真龙更恶。
浊浪排空,中心一道粗如水桶的紫色雷光,时而凝聚成狰狞龙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那护堤阵法所发灵光,一触上这雷光,便如阳春白雪,霎时消融。
李老丈大吼一声:“祭铁牛!”
数名壮汉应声而动,合力推动一尊镇水铁牛,将其推入江中。
此乃古法,欲以金铁之气镇压水势。
然铁牛入水,连个水花也未溅起,便被洪流吞没,无影无踪。
王县令手足冰凉,颤声问:“老丈,如今……如今可还有法子?”
李老丈惨然一笑,望着那咆哮而至的雷龙,眼中已无恐惧,只余一片悲悯。
“法子?唯一的法子,便是你我这血肉之躯,与这堤坝共存亡了!”
他话音刚落,只听地底传来一声无比沉闷的巨响,仿佛大地发出最后一声悲鸣。
是飞沙堰的根基断了。
“完了……”王县令喃喃道,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李老丈却挺直了腰杆,最后看了一眼他守护了一生的堤坝,又望向蜀都的方向。
那里,有他的家,有他的儿孙。
未几,堤破。
江龙长驱直入,再无阻碍。
那万顷波涛,如脱缰野马,奔腾咆哮,涌入平原。
蜀都沃野,顷刻间已是汪洋一片。
城郭、村庄、田野,尽数淹没。伏尸百万,皆成鱼鳖之乡。
那年轻县令的惊呼,那老丈最后的叹息,都消逝在无边无际的洪水之中,不闻半点回响。
……
……
几番施为,陈默忽觉兴味索然。
此等折辱手段,初试固然新奇,反复为之,亦不过尔尔。
他心念微动,那道在她体内肆虐的真元登时收敛,如百川归海,瞬息间退得无影无踪,重归胡璇自身丹田气海。
来时如山崩地裂,去时若退潮无痕。
石室之内,复又寂然。
只余胡璇伏于地,喉中发出败絮般的嗬嗬之声,气息若断若续,在空寂中回荡不绝。
陈默长身而起,稍展筋骨,施施然踱至胡璇身前。
他双手负后,垂首下望,目光落在她蜷缩的身子上,神色淡漠已极。
他默然片刻,方缓缓开口。
“胡师姐。”
这三个字清清淡淡,传入胡璇耳内,却不啻阎罗索命的敕令,让她通体一颤。
陈默道:“事到如今,胡师姐可愿与我好生谈一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