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煤油灯有点昏,灯芯爆出个小火星,把王秀兰的影子晃在土墙上,像幅皱巴巴的画。她捏着针线的手悬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给小儿子补的棉裤膝盖破了个洞,刚要收针,线轴上的蓝线却秃了尖,剩下的线头连绕过裤脚的余地都不够。
“这老线,偏在这时候掉链子。”她咂咂嘴,往灶房摸去。灶台上的线笸箩里堆着各色线头,红的绿的缠成一团,她扒拉半天,愣是没找着同色的蓝线。窗外的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响得像有人在挠痒,小儿子蹬了蹬腿,在被窝里嘟囔了句梦话,把被角踹开个缝。
王秀兰赶紧回炕边掖好被角,指尖碰着孩子冰凉的脚踝,心里头有点急。这棉裤明儿一早还得穿,学校离着远,路又滑,总不能让娃露着膝盖挨冻。她重新坐回灯底下,盯着那截短得可怜的线头犯愁,忽然瞅见线轴上还缠着圈若有若无的银丝,像是月光落在上面——她记得这线是开春时扯的,当时供销社的老张说这是“月光线”,褪色慢,还结实,就是贵了点,她咬咬牙买了半轴,没想到用着用着竟快见底了。
“再续半米就够了……”她对着线轴小声念叨,像是在跟谁讨情。话音刚落,那秃了尖的线轴忽然轻轻转了转,线头上竟慢悠悠冒出来一截蓝线,不多不少,刚好够她把最后几针缝完。王秀兰愣了愣,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捏着线头拽了拽,线身挺括,颜色和原来的丝毫不差,连那层淡淡的月光银边都对上了。
“邪门了……”她嘟囔着,手却没停,飞针走线把破洞缝好。针脚走得细密,像沿着线轴上的银丝画出来的,比平时匀整多了。缝完最后一针,她把线剪断,看着线轴上又缩回原来的长度,仿佛刚才那段续上的线从没出现过,只有指尖残留着点暖暖的触感,不像普通棉线那么凉。
她把补好的棉裤叠整齐,放在炕头焐着,刚要收拾针线,眼角余光瞥见笸箩里的红线轴——那是给大姑娘做棉袄剩下的,早上还剩小半轴,现在竟满得快要溢出来,线头上还系着个小小的蝴蝶结,是姑娘最爱的样式。王秀兰伸手摸了摸,红线软乎乎的,带着点淡淡的胭脂香,像是从姑娘藏在枕头下的香包里沾来的。
“这线……”她忽然想起上个月,给老伴补夹袄时,黑线差了一截,也是这样凭空续上的;前阵子给姑娘绣鞋头,金线不够,线轴转了转就多出小半尺。当时只当是自己老糊涂了,没记清线轴原来的量,可这次眼睁睁看着蓝线冒出来,她心里忽然敞亮了——怕是这线轴跟她心有灵犀,知道她夜里补衣急着用,特意多留了点念想。
风还在窗外刮着,煤油灯芯又跳了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王秀兰把红线轴放进笸箩,又摸了摸那轴蓝线,忽然想起来,这“月光线”是老张从一个走南闯北的货郎那收的,货郎当时说,这线是“认主”的,谁用着上心,它就跟着谁的心思长。以前她只当是胡扯,现在看来,倒真有几分道理。
她重新坐下,拿起给老伴补了一半的袜子。黑线轴转了转,像是在打招呼,她笑着拈起线头:“得,咱继续。你要是再能续点线,明儿我给你换个新线板,红木的,我瞅着隔壁李婶家有块边角料……”
线轴像是听懂了,线头上果然又冒出一截线,刚好够缝完袜底的补丁。王秀兰的针脚走得更匀了,心里头暖烘烘的,比炕头的温度还热乎。窗外的雪粒子不知啥时候停了,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线轴上,那层淡淡的银丝越发亮堂,把她的影子染得软软的,像裹着层棉花。
她忽然想,等天亮了,得把这线轴好好擦擦,再给姑娘的红线轴上系个同款蝴蝶结——说不定,这些陪着她熬夜补衣的线团,比谁都懂,这一针一线里藏着的,才是过日子最实在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