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话 没那么简单 re
■（梦境片段）
他听见声音了。
打那种黑得连自己手指头都看不见的窟窿里钻出来的声儿。
想找是谁在叫唤。
可乌漆嘛黑啥也瞅不见。
那声音像隔着水传过来。
闷闷的，听不真亮。
听着那声儿。
胸口像被啥东西攥紧了。
回过神。
一股说不上的难受劲儿已经把他淹了。
心里堵得慌。
又没地方撒。
最后化成眼泪水。
顺着脸往下淌。
他也不知道为啥这么难受。
就觉着懵。
想捂耳朵躲开那声儿。
可连自己手在哪儿都感觉不到。
那声音一直喊他名字。
越喊越惨。
最后变成嗷嗷的惨叫。
突然。
黑窟窿里冒出个模模糊糊的影儿。
泛着点暗红色的光。
他眯缝眼使劲瞅。
看见一坨……歪七扭八的肉块子。
那玩意儿喘着粗气。
拖着肠子肚子。
浑身是血。
在黑暗里慢腾腾地往前爬。
离他越来越近。
有东西碰着他身子了。
无数只眼睛齐刷刷地盯过来。
那玩意儿张开嘴。
用吃奶的劲儿嚎：
“救……命……”
他好像……真听见了。
■（现实）
被闹钟声吵醒了。
坐起来。
睡衣让冷汗溻透了。
粘身上贼难受。
他直接拐进屋里的小厕所。
镜子里那张脸。
挂着干巴的泪道子。
可他压根不记得自己哭过。
收拾利索。
准备去客厅前。
先拐去了当武器库的仓库。
进去。
拎起管家机器人搁在墙角的塑料筐里的背包。
然后去客厅。
把管家机器人备好的咖啡倒进纸杯。
端着咖啡溜达到厨房。
从背包里掏出水壶。
拿海绵仔仔细细搓干净。
倒扣着晾上。
接着拉开背包。
把空塑料瓶扔进那个叫〈回收箱〉的玩意儿里。
据点里到处摆着这〈回收箱〉。
看着就是个不起眼的细长铁皮桶。
像垃圾桶。
其实是旧文明期的好东西。
能把扔进去的破烂分解了。
变成做新东西的材料。
顺嘴提一句。
回收的材料按种类分好。
自动存进据点的〈资源仓库〉里。
“早啊！”林水精神头十足的声音飘过来。
他抬头。
管家机器人正跟个小跟班似的。
紧挨着林水站着。
“早。”他应了声。
管家机器人也跟着“嘀”了一声。
“嗯，早。”林水笑着回它。
林水走到桌边。
接过管家机器人递过来的咖啡。
道谢：
“谢谢您。”
“瞅瞅，跟林水混挺熟啊。”嫦娥的声音从屋里的喇叭冒出来。
确实。
管家机器人好像挺待见林水。
这平时爱叨叨的小铁疙瘩能有这态度。
他挺意外。
“真好喝。这咖啡哪儿弄的？”林水挺自然地问。
“‘鸟笼’里有个旧文明期的老据点，现在改成军需小卖部了。花钱就能买到跟当年当兵的一模一样的口粮。你们上海那设施里，吃喝咋解决的？”他反问。
林水抬头望了会儿天花板才答：
“具体不清楚……好像给住户发的是合成食品啥的。”
“人造肉？燕麦糊糊那种？”
“嗯……差不多吧。每天菜单都差不多。”
“那可真够呛。就这花样还算多的战斗口粮，我都吃腻歪了。”
“为啥呀？”林水歪着头，“明明那么好吃。”
“人嘛，啥都能习惯。”他耸耸肩。
把纸杯扔回收箱。
他把正跟嫦娥聊得热乎的林水撂客厅。
自己溜达出去了。
“真没想到。”他自个儿嘀咕。
嫦娥原来这么能唠啊。
顺着安静的通道走进仓库。
当武器库的屋子中间有张大工作台。
墙边按种类码着武器。
围着台子一圈。
他拎起管家机器人搁墙根的塑料筐。
跟带来的背包一起摆工作台上。
抓起几颗老掉牙的手榴弹和烟雾弹。
塞进战术背心口袋。
心里琢磨：
这种几百年前就该淘汰的火药玩意儿现在还有人用。
八成是成本闹的。
旧文明期的装备。
像激光步枪啥的。
军需小卖部也有卖。
可那价儿高得离谱。
靠他这垃圾佬的收入。
想都别想。
只能干瞪眼。
他从腰带口袋里掏出空弹匣。
走到墙边架子旁。
从按口径分好的弹药箱里抓出需要的子弹。
坐工作台旁边的椅子上。
开始压子弹。
正压着。
林水进来了。
“我来搭把手。”
他点点头。
看林水挺熟练地开始装弹。
管家机器人也跟在她屁股后头。
灵活地帮着递东西。
林水好像有话憋着。
咬着下嘴唇。
一脸纠结地接着干活。
“打被抓那天起，我就一直琢磨……”林水终于开口。
语气听着像在心里排练了八百遍。
“跟同伴走散了……不知道怎么回设施……在这鬼地方……以后咋活？”
他瞥了林水一眼。
又低头接着弄子弹。
“要不是李峰和嫦娥女士，我早交代了……真谢谢你们。那会儿我别说防身的家伙，连救命的水都没有。”林水自嘲地干笑一声。
“所以我想……帮上你们的忙。”她说。
他抬起头。
盯着林水那琥珀色的眼睛：
“要是你觉得是为了报恩，那大可不必。是我自个儿乐意帮你的。在你混熟这鬼地方之前，多照应点……”
“不是的。”林水打断他。
“不是的……我想变得像李峰和嫦娥女士这么强。所以想跟着你们。想有一天也能像你们这样，伸手帮那些弱小的人。想变成能回报你们恩情的人……”
“说不定她憋着啥坏水呢。”嫦娥插嘴。
“我有吗？”林水问。
“没有。”他摇摇头。
“污染区捡着的玩意儿归拾荒者，工会规矩。拾荒者是我，所以林水这身子骨也是我的。”嫦娥在喇叭里开玩笑。
林水吓得抱住自己。
脸都白了。
可没一会儿又噗嗤笑了。
跟嫦娥一块儿咯咯乐。
“开玩笑的。”林水笑着说，“但为了你们，我啥都愿意干。”
他一边拆解步枪做保养。
一边问林水：
“这么大事儿，能这么随便就定了？”
“没那么简单。”林水特认真地盯着他眼睛。
“不是脑子一热。而且，你们为我做的……真的特别了不起。说实话，这恩情重得我都不知道咋还。”
“因为这世上最金贵、最压秤的玩意儿，就是自个儿的命啊。把我从地狱里捞出来的，不是别人，就是李峰和嫦娥女士。所以……别说我是随便决定的。”
林水这话把他整不会了。
眼神儿钉在她眼睛上挪不开。
大概是情绪上来了。
她瞳孔泛着点奇妙的微光。
他心里有点翻腾。
在这救人反被骂的世界。
头一回有人这么纯粹地感激他。
他假装拿抹布擦手上的油。
稳了稳心神。
朝林水伸出手：
“那……打今儿起，咱们就是一条道儿上奔的同伴了，同志。”
林水握住他的手。
“同志？这词儿真带劲！”
“好嘞！”嫦娥心情倍儿棒的声音在仓库里炸开。
“这哪行。李峰，把那个拿出来。”
“哪个啊？”
“〈小手台〉（便携信息终端）。”
管家机器人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到架子边。
拿起个能攥手心里的黑色小方块递给他。
他瞅着这立方体问：
“拿它干啥？”
“得用接触连接，跟林水手拉手。”
他按嫦娥说的做。
手心传来一阵麻麻的刺痛。
“齐活儿！”
“解释解释？”
“把林水的生物信息录进小手台了。”
林水接过小方块。
傻愣愣地盯着看。
“攥紧试试。”嫦娥说。
林水一使劲。
那方块“唰”一下变成了个圆球。
刚好能藏手里。
她惊讶地“啊”了一声。
“这……全息投影？”林水眼前。
蹦出跟他视野里一样的浮空界面。
这下好了。
只要林水揣着这玩意儿。
就能收到嫦娥从军用卫星发来的信息了。
这小手台不光能跟他通话。
还能显示地图、侦察无人机传回来的画面啥的。
甚至只要她想。
连自己心跳都能瞅见。
当然。
也能连〈数据库〉。
通过那网络。
能翻到旧文明期以前存下的大把电影和书。
“这玩意儿靠光和热充电，能用到地老天荒，必须随身带着。”嫦娥叮嘱。
“这是旧文明期的宝贝吧……”林水有点不好意思。
“是。但这是在这鬼地方活命的家伙事儿，甭客气，拿着。”
“那个也拿出来？”管家机器人催道。
管家机器人又从架子上薅下来一副崭新的耳挂式耳机。
还有一副带防弹功能的战术护目镜。
“李峰，拿着这个跟林水拉手。”
“喂，回回都得这样——”
又是一阵刺痛。
他搓了搓手心。
“连上小手台了。这样护目镜也能显示各种信息。下次上地面，记着戴耳机和护目镜。对了，这耳机是夹耳朵上的，不堵耳朵，周围动静也能听见。”
“谢谢您。”林水挺开心地接过护目镜。
“其实直接用纳米层糊眼球上更方便，可咱没那金贵玩意儿，就算有，没医疗设备也白搭。不过这防弹护目镜也不赖吧？废墟里到处是坑。”
“还有……这个也得有。”他说。
从架子上拿出个装满银色小卡片的盒子。
随便抽了一张递给林水。
“这是？”林水晃了晃黑头发问。
“〈Id卡〉。进出废墟里那些旧文明期设施用的。进‘鸟笼’也得要通行证。这卡里得存证明你是你的信息。”
“身份……我的信息？”林水显然不知道Id卡是啥。
这么说。
她的个人信息八成没在数据库里登记过。
压根不存在。
她待的那个上海设施。
可能压根用不着Id卡？
也可能。
被土匪干掉的队长手里有权限。
她不用自个儿带卡。
“舔下手指头，然后按卡片上。”嫦娥指挥。
林水照做。
卡片“唰”地闪过一道白光。
“行了，林水的生物信息录进去了。”
林水歪着头：“不用像刚才那样拉手吗？”
“光录生物信息不用。”他解释，“小手台特殊，得嫦娥帮忙。但要在Id卡里登记生物信息以外的玩意儿，得用每个‘鸟笼’议会的专用机器，自己瞎搞是犯禁的。”
“是坏事吗？”
“关系到信用问题。要是个人随便就能改，比如罪犯土匪改个假身份，就能随便进出‘鸟笼’，那治安就完蛋了，人也活不安生。”
“哦……吓我一跳。还以为旧文明期的东西，随便就能整呢……你们有能写信息的机器吗？”
“靠接触连接让嫦娥弄。卡给我。”
林水仔细擦了擦刚才沾了自己口水的Id卡。
递给他。
“名字用真名假名？就用林水？”
林水点头：“嗯，林水就行。”
“有汉字吗？”
“是‘海’和‘铃’。”她用手指头在空中比划着写。
“海铃啊，好听。”他说。
“谢谢您……”
“岁数？”
“十八。”
“登记成普通市民，没案底。工会是拾荒者，出身‘鸟笼’随便填个地儿……嗯，这样应该没事了。李峰，卡给林水。”
他把有点发麻的手递回卡。
“这下大部分‘鸟笼’都能进了。对了，你俩登记成兄妹吧。”嫦娥提议。
林水吓了一跳。
“不行吗？”
“不是不行……但我跟李峰长得不太像啊？”
“是吗？我觉得挺像的，都大高个儿。”
“个儿是挺高的……”
“这下咱就是一家人啦！”嫦娥说。
“家人吗……家人，听着……挺好的。”林水小声说。
管家机器人不知为啥也一脸得意。
他想到了林水真正的家人。
但她没说。
估计有原因。
就没多问。
后来就闷头干活。
林水那身紧身衣带动力辅助。
挺牛逼。
但战术背心在逃人拟的时候被爪子挠破了。
防弹布也撕坏了。
不能用了。
他把破背心扔仓库回收箱里。
给林水拿了件备用的。
又准备了没开封的背包啥的装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