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娇娇寻了个高点的凳子搬过来让沈老爷子坐下,又捧起来账簿继续看。
“今年收成怎么样?”
“还行。”
宋娇娇道:“约摸着过年的时候,家里都能多添几个白面馒头。”
庄稼人眼里就没收成特别好的时候。
粮食怎么都不会嫌多。
“沈衍礼那小子不是在镇子上当老师吗?他怎么没去上课,还赚上工分种上地了。”
沈老爷子这么问,宋娇娇倒是有些稀奇:“这时候都不上课呀,大家都有地要收,能上学的半大孩子也是要做农活的。城里不用吗?”
“至于我老公。”
宋娇娇合上账簿,说道:“老师是不用赚工分,学校给口粮。但他说,工分不赚白不赚,顺手的事情,到时候家里粮食能多分点。就算不分,给村里人搭把手也是应该的。”
沈衍礼多出力了,她偷点懒也没人会说闲话。
更何况,村里人压根不计较这个。
她才能吃多少粮食,也就添个碗的事情。
沈老爷子听着良久说道:“衍礼变了很多。”
宋娇娇没搭话,听老爷子在身边又是一声叹。
……
沈衍礼这趟去就没出多大力。
村里人觉得他这个脑袋比他这身力气更重要,伤都好了没多久,要是没养好,以后得受大罪。
所以他主要就是掰掰苞米扔在地面,女人们跟半大的孩子就跟在后面捡,捡够了就让年轻的汉子扛到拖拉机上去,等着黑蛋开走在村大队院子里称重、卸车,再返回来。
回去的时候就得靠两条腿了。
宋父走在前头跟他那一票老兄弟唠着闲话,沈衍礼就走在侧后方静静听着,直到衣角被人拉住。
沈衍礼低头,脑子里转了个圈才把这个瘦瘦小小的姑娘脸对上号,是素芬嫂子家的小女娃。
“小花?怎么了。”
小孩们都在村里野惯了,晒得黝黑,眼睛却单纯明亮,看着特别有灵气。
“姑父,我想上学堂嘞。”宋小花被沈衍礼看着,很不好意思,缩回手,嗫嚅着说道:“我爹娘说,今年粮食多,想送我去读书识字。”
宋家村重男轻女肯定是有。
别说乡下,哪怕是城里,谁不喜欢男孩儿?家里有个男娃长大了娶媳妇、生娃,那都是劳动力。
那姑娘养的再好、养的再大,最后都得嫁出去,心疼也没办法。
宋家村已经算是好的了。
至少还没出现过生了个女娃就扔河里淹死的,蹉跎不蹉跎、日子好不好放一边,好歹都养活大了,没像别村,头胎生了姑娘就做成门槛,听得就瘆人。
沈衍礼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好事儿啊,到时候姑父替你找个好老师,你好好学习,以后能谋个好前程。”
“我娘想让我问问,要是去上学得交多少粮食呀?”
村子里敬宋父、宋母,也看重沈衍礼。
毕竟能跟村里人真打成一片,走了还能回来的,也就他一个。
更别说有啥大忙、小忙,不懂得来问,沈衍礼都给人说得通通透透,哪怕是写封家书,也从不怠慢,他常在镇子、村里往返,有时候人们喊他捎带点东西也只多不少。
没人怕被沈衍礼坑。
他思索一番说道:“今年入学的时候粮食要得不算多,有些村里去年不是收成不好吗?你这么大年纪,一个月15斤差不多,现在刚收秋,估计要涨。你要去,我跟校长说说好话,看看能不能按今年招学生那时候算。”
宋小花咧开嘴,露出来残缺不齐的小白牙:“谢谢姑父。”
沈衍礼下意识摸了一圈兜,啥都没摸出来,最后只能揉了揉她的脑袋:“待会来姑父家里,姑父给你拿糖吃。”
小姑娘兴高采烈钻进人群堆里,找到自家娘跟爹,把沈衍礼的话复述了一遍,旁边不少人听着都动了心思,凑过来问道:“小沈,你说我家那娃都十三四了,识字还能行吗?”
“你说这小姑娘上学有啥用啊,不是白白浪费钱。”
沈衍礼冷不丁听到这话,跟旁人解释的声音一顿,回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只要学习肯定是有用。”
“就说现在,那镇子上售货员、国营饭店的,那不都得会识字、会算账才能干的吗?要是读书好,以后还能出来教学生,这都是好差事,没点文化哪能行?就算不为了个饭碗,就单说嫁人,能读书识字的,嫁过去肯定比什么都不懂的强,能当家做主,多几个选择。”
沈衍礼道:“小姑娘怎么了?不比男孩差哪去。人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这天下又不光只有男娃撑着。男娃能干的事情,女娃也行,可不能说白白浪费钱。”
“我教那么多学生,要我说,有些小男孩还不如女孩聪明听话,太皮了。凳子也坐不住,那才是白白浪费家里粮食、浪费钱。”
沈衍礼的话很少有人反驳。
这几句下去,原本还碎碎念念觉得给女娃花这些钱就是打水漂的,立马鸦雀无声。
“小沈说的都是实在话。”有人道。
沈衍礼也不客气,笑道:“那肯定,我也不说虚的。”
“文化人就是不一样,想得多、知道的多,娇娇是嫁了个好人家。”
沈衍礼摇头反驳道:“这是哪是娇娇嫁个好人家啊,这都是我求来的。娇娇好,我还等着娇娇好好学习,以后跟着我考大学。”
宋父从旁听着,原本有点疲累的身体直起来,赞同地点点头,一旁的老兄弟压低了声音道:“你家女婿真敢吆喝啊,还想带娇娇考大学?”
那大学是他们这群乡巴佬能想的吗。
考个中专都要敲锣打鼓了。
说实话,宋父也不信。
毕竟这是天堑,考大学那是什么,鸡窝里飞凤凰!
古代状元、探花郎。
他闺女千好万好,宋父也不敢这么想。
但是旁人这么一说,他就吹胡子瞪眼:“咋?你不信?”
“你信?”
“哼,没见识的东西。你要这么说,我家娇娇还非得考这个大学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