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栓拉开。
那老太太穿着花团锦簇的暗紫色绣袍,一头银发用木簪子盘着模样看得很是利落,约摸着六七十岁,那双眼睛却一点都不浑,长袍底下是一双小巧的三寸金莲。
她揣着手,把俩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眉头紧锁,也没个好气,调头扭身就走,见俩人没动,在院里的石桌跟前一坐,说道:“进来吧!”
沈衍礼努了努下巴,没去牵宋娇娇的手,同她并肩进了院里,反身关上了门,介绍道:“马佳氏奶奶,这位是我的妻子,宋娇娇。也是我为您推荐的人选。你看,是不是很合眼缘?”
老太太都气笑了:“你这小兔崽子阴阳怪气什么呢?”
哪有这么称呼别人的。
马佳氏,那是马佳姓氏。
这兔崽子之前喊他马奶奶,她不愿意认这个姓氏,非要纠正他,她是正黄旗马佳氏。结果这小子就天天“马佳氏”。
“这您就误会了,我是很尊重您的。”沈衍礼表面诚惶诚恐道。
宋娇娇微微俯身点头:“奶奶好。”
“你先别好了,你是要跟我学厨艺?”老太太话锋一转,尖酸道:“我家的东西可不好学,瞧见这碗米没有?”
石桌上摆了碗黄澄澄的小米,宋娇娇点点头,就见那老太太扬手一翻,将米悉数掀翻在地,她拍拍袖子,收手道:“把这米捡干净,捡干净老太太我就考虑考虑。”
“操。”
沈衍礼嗤笑一声暗骂道:“哎你——”
不知好歹。
“我捡干净就教吗?奶奶。”宋娇娇拦了一把,问道。
马佳善皮笑肉不笑的,尖细道:“年纪轻轻,怎么比我还耳背,我说的可是考虑考虑,你倒是会钻空子。”
沈衍礼一听,拽住媳妇道:“拉倒,咱不跟她学了,老公带你换一家,别搭理她了。”
他知道老太太刁钻。
但没想到这么刁钻,还捡小米,去他妈的吧。
老太太一点都不意外,笑道:“出了我家门,可别再进来了。”
【这老太太很狂啊?】
【沈衍礼你办的什么事儿?】
【这大米还好点,这小米不是存心难为人吗?】
“我捡。”宋娇娇道。
沈衍礼一愣,马佳善补充道:“得用手捡,这米,老太太我还得吃呢,要是吃出来沙子,那可没戏。”
“嗯,我捡。”
宋娇娇点点头,她走过去,拿过来那小碗,轻轻把地上的小米拢了拢,只要上面薄薄的一层捏进去。
沈衍礼啧了一声,刚过去要蹲下身跟媳妇一起捡,头顶的老太太道:“你要帮着捡,那就再加一碗。”
“你别太过分。”
沈衍礼道。
老太太直了直身体,说道:“这是你们求着我,可不是我求着你们。求人办事,就得有求人办事的态度,这天不错,好歹没下雪、没下雨,不然,那才要遭罪。”
“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想学我家的东西,糟践。”
宋娇娇本来是稀里糊涂的,想不明白老太太的用意,就是瞧着这碗米可惜,老太太这么一说,她就清楚了。
“你别动了,我能捡完。”
第一层的小米好捡,底下的小米才不好捡,真就要一颗一颗地捻。
沈衍礼在旁边道:“你开个价吧,我们不要你那些菜谱,就跟着你学刀工。你说,我都满足。”
“你那点小心思,都收起来。老太太我活这么大岁数,什么不清楚。”
马佳善道,还从旁督促着:“仔细着沙子,别糟践我的米。”
“我知道了奶奶。”宋娇娇道。
“你不想糟践你就不应该倒,浪费粮食。”沈衍礼道:“你不想教,你直说啊,我早不缠着你了,现在搁这儿逗我俩玩呢。”
因为这老太太从头到尾就没给一句准话,她不说教、也不说不教,人精里面的人精,沈衍礼都以为自己磨下来了,没成想撂在这儿。
老太太光摆那个袖子,也不搭腔。
宋娇娇本来就是捡米,捡着捡着,感觉灵魂都有点抽离,她俩说的什么,也听不太清楚,眼睛里面就只有那黄澄澄跟沙子不同的小米。
她这一蹲就是俩小时过去了,沈衍礼问她累不累,要不要起来坐坐,她不说话;他薅了点老太太的茶叶泡了点茶水,问她渴不渴,她也不说话。
“娇娇?”
宋娇娇感觉指尖好像磨得有点疼,不过也就疼了一阵子。
俩人是中午来的。
等她捡完,抬头一看,太阳都已经要向西边去了,老太太也在院里盯着,不过是坐在屋内的客厅里,敞着门。
宋娇娇细细拨了拨一遍面前的土,确定找不出来一粒米后,捧着碗说道:“奶奶,我捡完了。”
老太太在屋里翘着腿,什么表情也看不清楚,说道:“洗米、煮米会不会?把米洗干净,熬了粥端来给我喝。”
“我来。”沈衍礼扶着媳妇起来,刚要接过碗,屋里又传来声音:“我说了,不能假手于人。”
“我媳妇手指头都磨破了,洗个米的事儿,我干怎么了?”
沈衍礼都快后悔死了,现在的脾气压也压不住。
老太太就一句话:“那你把人领走吧,我可要不起。”
宋娇娇这空子,已经从桶里舀了水,跟碗里的米一冲,上面就飘起来一层薄薄的土气,她舀了三次水才清。
“我总能添煤吧?”沈衍礼问道。
这次老太太没说话,小厨房里面,沈衍礼揪着媳妇的手看,心里一揪一揪得疼:“乖宝,你说你这么实诚干嘛?咱不是非得找她,疼不疼,这指甲缝都快流血了。”
宋娇娇想了想道:“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明白什么?”
“说不出来。”
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宋娇娇把手抽出来,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看着磨人,捡着捡着就不觉得了。”
“让你俩煮米,是要等着饿死我才能吃着这口米不成?”
那老太太走道都没声,冷不丁就出现在厨房门口。
吃吃吃,就知道吃!
沈衍礼怨气冲天往煤炉里放了块蜂窝煤,宋娇娇就按照家里煮米的方式,放水、下米,老太太跟盯梢一样在旁边看着,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一小碗米,老太太硬是让煮成一碗粥,黏黏糊糊的,那米都煮开了花,她就拿着小铜勺,一勺一勺的品。
沈衍礼就盯着她看,只等她挑刺,结果这一碗粥下去,意外的是老太太一句话都没说,最后她拿别在襟子前的帕子擦了擦嘴,认认真真打量着宋娇娇,问道:“丫头,你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