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路走来,所见所闻,诸佛菩萨显现的无边神通、伟大力量,在自己心中烙下的深深印记!是对“佛”、“菩萨”这种至高无上存在的无限崇拜与依赖之心!
这并非是说拜佛礼菩萨是不对的,更非是对佛菩萨不敬。佛是“觉者”,即是“自觉、觉他、觉行圆满”的人。
诸佛菩萨并非用水来洗涤众生的罪业,并非用手直接拔除众生的痛苦,也并非能将自身证得的果位直接转移给他人。
他们是以大慈悲、大智慧,为众生开示宇宙人生的真谛(法性谛),令众生依之修行,从而自己解脱烦恼束缚!(楞伽经,“诸佛非以水洗罪,非以手除众生苦,非移自证于余者,示法性谛令解脱。”)
佛是导师,是引路人。对于指引我们脱离生死苦海的导师,自然应当心怀敬爱、尊崇。但不能将其视同无所不能、有求必应的“神只”来盲目仰望和祈求!
就像空念大师,他自认为一生行善积德,佛祖就应该理所当然地赐予他正果,这便是将自身修持的根本——“自觉”,完全假托于外物(佛祖的赐予),本质上已经失去了“自觉”的能力,又何谈“觉他”与“觉行圆满”?
而自己,三藏,也正是被空念大师表面的“德行”所迷惑,被“菩萨”显圣的名相所束缚,未能照见实质,故而走不出空念以“求不得”之心所化的牢笼;同时,自己也因潜意识里对佛菩萨神通的依赖,产生了微妙的“心障”,故而也走不出自己这颗被“名相”所迷的心!
一念顿悟,万般自在。
三藏缓缓睁开双眼,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喜悦之色,那是一种洞彻根源后的释然与安详。他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难以言喻的清净光晕。
悟空、八戒、沙僧一直紧张地注视着师父。此刻见师父醒来,神情气质竟似有脱胎换骨般的变化!具体哪里变了,却又说不上来,细看之下,容貌衣着一如往常。
唯有悟空根性最为深厚,心性通明,能敏锐地感知到师父本性变得圆融无碍,流转自如,与天地大道更为契合。他心中大喜,上前一步,躬身道:“恭喜师父!贺喜师父!明心见性,破障而出!”
三藏含笑合十:“阿弥陀佛。此番能悟,多亏贤徒不辞劳苦,往来奔波,请教尊者,点醒为师。” 说罢,又转向东方崇吾山方向,遥遥一礼,诚心祷祝:“弟子玄奘,多谢尊者慈悲点拨!”
远在崇吾山观复宫中静坐的泰玄,心有所感,微微一笑,颔首不语。
南云寺内,三藏起身,整理了一下袈裟,对徒弟们道:“我们走吧。”
说罢,他迈开步伐,径直向寺院山门走去。步伐从容,神色平静,无一丝犹豫,也无半点期待,仿佛只是日常出门散步一般。悟空三人屏息凝神,紧跟在后。
一步,两步,三步……三藏毫无阻碍地、自然而然地穿过了那道之前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的“无形屏障”,轻松踏出了南云寺的山门!整个过程,平淡得如同吃饭喝水,没有激起任何涟漪,也没有发生任何异象。
八戒揉了揉眼睛,沙僧面露欣慰。悟空则暗暗点头,心道:“师父果然悟了!”
三藏站在寺外,转过身,静静地看着这座曾困住他一天一夜的古寺。目光深邃,无悲无喜,无怨无憎。
就在这时,那老僧——空念大师的精魂,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山门之内。他依旧捧着经卷,左目赤红,眉毛若鬃。
三藏这一日一夜的心路历程,悟空昨日对三藏的转述,他自然一清二楚。因为这一切都发生在他的“心”所化的境中,岂能瞒过他?他感知得比任何人都要明了、深刻。
三藏没有说什么大道理,也没有任何指责或劝诫。他只是面对着这位因执着而迷失、因迷失而痛苦的前辈僧人,双手合十,深深一揖,口中清晰地诵出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这一声佛号,平和,清澈,蕴含着无尽的慈悲与了悟。仿佛是对空念一生的总结,也是对其执着的释然,更是对其未来的祝福。
诵罢,三藏不再停留,转身对徒弟们道:“我们上路吧。” 便头也不回地,沿着下山之路,稳步走去。悟空、八戒、沙僧牵马挑担,紧随其后。
空念的精魂,独自站在山门内,望着三藏师徒远去的身影,久久未动。他那双异样的眼睛中,赤红之色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恍然,有惭愧,有解脱,最终归于一片平静。
后来,据南云城的百姓们相传,就在三藏法师离去后的第二天,南云寺中突然响起一声洪亮而庄严的佛号,声传数里,久久不息。
与此同时,城中所有供奉“空念菩萨”的神像、画像,无论材质为何,皆无火自燃,化作缕缕青烟散去。自那以后,南云寺便开始如同寻常荒寺一般,渐渐蒙上尘埃,失去了往日那种纤尘不染的灵异景象。
百姓们这才明白,空念大师并未成菩萨,其精魂因三藏法师的顿悟与那一声慈悲佛号,终于放下了百年执着,得以真正的涅盘解脱了。南云城的风气,也因此渐渐回归平常,虽仍敬佛,却少了几分盲目的迷信,多了几分理性的虔诚。
而三藏师徒,则继续踏上了西行的漫漫长路。经过此番心性淬炼,三藏的道心更为坚固,对佛法的领悟也更深了一层。正是:顿破名相心无碍,真如自在步西天。毕竟前路还有何考验,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