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在一旁,将师父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又听杨老之言,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他走近前来,对杨老道:“老官儿,似这等不良不肖、为非作歹、连累父母担惊受怕的逆子,留他何用!你既知他去处,等俺老孙去替你寻了来,一顿棒打杀了干净,也省得你二老日后受他牵累!”
老者闻言,吓得连连摆手:“哎呀,使不得!使不得!老汉我也曾动过此念,奈何……奈何我家人丁单薄,只有这一根独苗。纵是不才,终究是亲生骨肉……总要留着他,将来也好……也好与老汉我掩土送终,捧盆摔瓦啊……”言语之间,满是无奈与辛酸。
沙僧与八戒在一旁听了,互看一眼。八戒笑道:“师兄,你真是好管闲事!他家儿子不肖,自有官府王法管束,与你我何干?我们乃过路僧人,借宿一宵便走。”
沙僧也接口道:“二师兄说得是。老施主,多谢斋饭。如今天色已晚,可否赐些草料,与我等打个地铺,安歇一夜,明日天亮便行?”
杨老见他们不再提儿子的事,心下稍安,忙起身道:“有,有。后园中有间草团瓢,虽简陋,却还干净。老汉让沙长老同去取些干净稻草,几位就在那里安歇吧。”说罢,便引着沙僧到后园去抱稻草。
悟空见状,也不再言语,自去牵了马,八戒挑了行李,随着杨老来到后园。只见园角有一间堆放杂物的草棚,俗称“团瓢”。
杨老和沙僧抱来干爽稻草,铺在棚内。三藏心事重重,也无意再多说,师徒四人便在这团瓢内安置下来。悟空将马拴在园中树上,喂了些草料。
是夜,月明星稀,万籁俱寂。唯有草虫唧唧,更添幽静。然而三藏躺在稻草铺上,回想日间之事,又思及杨老之言,翻来覆去,如何睡得安稳?
心中只是默念佛号,祈求今日所遇强盗,并非杨老之子。而悟空、八戒、沙僧,各怀心思,亦是不问。
却说那杨老的儿子,名唤杨二,正是日间拦路抢劫三藏的那伙强盗中的一个小头目。当日悟空金箍棒下,众贼毙命大半,这杨二仗着年轻腿快,熟悉山路,连滚带爬,侥幸逃得性命。
他不敢停留,在山中躲藏至深夜,才悄悄潜回,又寻到另外十来个同样逃得性命的同伙,众人惊魂未定,商议一番,觉着山中已不安全,但腹中饥饿难耐,遂决定趁夜归家,饱餐一顿,再作打算。
待到夜深人静,众人蹑手蹑脚摸回杨家庄院。杨二让同伙在院外隐蔽处等候,自己先翻墙入院,见父母房中灯已熄,心下稍安,悄悄溜到自家屋前,轻叩房门。
其妻闻声开门,见是丈夫深夜归来,又惊又喜,忙将他让进屋。杨二喘息方定,便催促妻子:“快!弄些吃的来,饿煞我也!”其妻不敢多问,连忙去灶下生火。
杨二自己则到后院柴房取柴火。刚进后院,借着朦胧月光,他一眼便瞧见了拴在树下的那匹神骏白马!
这马他日间见过,正是那唐朝和尚的坐骑!杨二心中一惊,暗道:“不好!那几个和尚竟宿在我家!”他悄悄靠近草团瓢,侧耳细听,里面传出阵阵鼾声,显然师徒四人已然熟睡。
杨二眼珠一转,恶向胆边生,心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日间杀我众多兄弟,此仇不共戴天!今夜合该你等死在此处!”
他不动声色,抱了柴火回到自己房中,对妻子低声道:“多煮些饭,外面还有几个弟兄。”随即,他溜出院子,找到同伙,带到自己房间,将情况一说。
众人一拍即合,决定饱餐之后,趁三藏师徒熟睡,潜入房中,将他们剁成肉酱,既为众兄弟报仇,又可夺下白马行李,发一笔横财。计议已定,杨二回厨房催促妻子,另几人则在房中磨刀霍霍,只等饭后动手。
却说杨老,人老睡浅,半夜听得院中有轻微响动,心中起疑,披衣起身查看。隐约见儿子房中似有灯火人影,又闻得灶房声响,心中咯噔一下:“这孽障莫非回来了?”
他担心儿子不知轻重,冲撞了借宿的长老,惹出祸端,便想过去叮嘱几句。刚走到儿子窗外,恰好听见杨二正压低声音对众强盗说:“……等吃饱了,便去结果了那几个秃驴,替兄弟们报仇,那白马可是……”
杨老在外听得真切,只吓得魂飞天外!这逆子竟要谋害救命圣僧!他深知儿子凶顽,说得出做得到。
当下不敢声张,急忙转身,蹑手蹑脚来到后园草团瓢外,轻轻拍打门板,低声呼唤:“长老!长老!祸事了!快醒醒!”
三藏本就心事重重,未曾深睡,闻声惊醒,忙问:“老施主,何事惊慌?”
杨老隔门急道:“老师父,快走!我那不肖子回来了,聚集了同伙,正要害你们性命呢!快随我从后门走!”
三藏大惊,急忙推醒悟空众人。师徒四人匆忙起身,也顾不得收拾仔细,悟空牵马,八戒挑担,杨老在前引路,悄悄打开后院小门,一行人趁着夜色,仓皇离了杨家庄院,往西奔去。
那杨二众人吃饱喝足,各持利刃,摸到后园,却见草团瓢内空空如也,树下白马亦不见踪影,后门洞开。心知事情败露,杨二怒道:“定是老东西报信!追!绝不能让他们跑了!”众人当即顺着大路追赶下去。
三藏师徒慌不择路,一夜奔走,直到次日天明,已是人困马乏。正想寻个地方歇脚,忽听得身后喊声大震,回头一看,只见杨二领着二三十个闻讯赶来汇合的同伙,各持棍棒刀枪,气势汹汹追了上来!
三藏吓得面如土色,在马上叫道:“徒弟啊!贼兵追来了,如之奈何!”
悟空将马缰递给沙僧,转身道:“师父放心!放心!待老孙去打发了他们!”说罢,掣出金箍棒,便要迎战。
三藏急忙勒住马,叮嘱道:“悟空!切记!只可吓退他们,万万不可再伤人命!”
悟空口中应道:“晓得,晓得。”心中却想:“这伙泼贼,屡教不改,留之必是祸害!”
他哪里肯听师父之言,急转身,迎向众贼,厉声喝道:“列位!哪里去?”
众强盗一见悟空,正是日间那杀神,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破口大骂:“秃厮无礼!还我大王的命来!”发一声喊,将悟空团团围在中间,刀枪棍棒没头没脑地乱砍乱搠过来。
悟空冷笑一声,将金箍棒幌一幌,碗来粗细,施展开来,如同虎入羊群!但见棒影翻飞,碰着的骨断筋折,挨着的脑浆迸裂!不过片刻功夫,将这伙贼人打得星落云散,哭爹喊娘,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两三个机灵的,见势不妙,撒腿就跑,钻入山林不见了。
三藏在高处马上,见悟空转眼间又打倒一片,满地狼藉,吓得魂不附体,也顾不得许多,慌得放马向西狂奔。八戒和沙僧见状,也急忙挑起行李,紧随其后。
悟空收拾了众贼,踏着血泊,找到那几个受伤未死的,用脚踢了踢,喝问道:“说!哪个是那杨老儿的儿子?”
一个贼人腿已打断,疼得哼哼唧唧,嘴硬道:“爷爷……就是……”
悟空上前,夺过旁边一把腰刀,手起刀落,“咔嚓”一声,便将那杨二的首级割了下来,血淋淋提在手中。
收了金箍棒,驾起云步,赶上唐僧马前,将人头往地上一掷,道:“师父,你看!这便是那杨老儿的逆子!已被老孙取了首级来也!”
三藏正自催马疾行,忽见悟空追来,扔下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到马前,那怒目圆睁的死状骇人至极!三藏何曾见过这般景象?只吓得“哎呀”一声大叫,惊厥过去,直接从马上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