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僧这一去,昼夜兼程,不敢停歇,足足飞了三日三夜,方才望见那傲来国界,远处一片汪洋之中,有一座山峦放出霞光瑞气,正是花果山。沙僧按落云头,落在水帘洞前。只见洞外有许多猴子,弄枪弄棒,演练武艺。
沙僧整了整衣衫,走近洞口,正待通禀,忽听得洞内传出朗读之声,侧耳细听,竟是在念诵通关文牒!沙僧心中一惊,迈步进入洞中,只见那孙行者端坐在石座之上,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穿锁子黄金甲,足踏藕丝步云履,手里拿着唐王的关文,正在高声朗读,下面群猴听得抓耳挠腮,嘻嘻哈哈。
沙僧近前,躬身施礼道:“大师兄,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行者抬头,见是沙僧,放下关文,笑道:“原来是沙师弟来了,请坐,请坐。”
沙僧却不坐,直接问道:“师兄,你在此念诵通关文牒,却是何意?”
行者不答反问:“沙师弟,你不在西行路上保护师父,来我花果山作甚?”
沙僧按下心中火气,诚恳说道:“师兄在上,容小弟禀告。前日之事,确实是师父性子急躁,错怪了师兄,将你咒骂驱逐。一则当时我与二师兄未能及时劝解,二来又因师父饥渴,我等分头去化斋取水,以致疏于防范。不料师兄你好意复返送水,师父却执法过严,不容分说,惹得师兄恼怒,以致失手打伤师父,抢了行李。
后来我等救醒师父,师父深知有错,特命小弟前来拜见师兄。若师兄不念旧恶,还望念在昔日菩萨解脱之恩,同小弟将行李带回,共见师父,同上西天,求得正果,乃是美事。倘若师兄怨恨难消,不肯同去,也千万将包袱赐还小弟。师兄在此仙山福地,自在逍遥,我等亦能继续西行,诚为两全其美。”
行者听罢,哈哈大笑道:“沙师弟,你好不晓事!我如今不去西天了,我要自己组织人马,去那西天拜佛求经!”
沙僧闻言大惊:“师兄说哪里话!佛祖真经,岂是轻易可得?需得我师唐僧乃十世修行的好人,心诚志坚,方能取得。若无师父,如何去得?”
行者道:“谁说无师便不能取经?你看我这里,已有现成的取经人!”说罢,将手一拍,叫道:“孩儿们,请出唐师父、猪师弟、沙师弟来!”
话音未落,只见后洞转出一伙小猴,簇拥着三个人!沙僧定睛一看,惊得目瞪口呆!那三人,一个是唐僧模样,一个是八戒嘴脸,第三个,竟与自己一般无二!连那匹白马,也赫然在列!只是那“唐僧”目光呆滞,“八戒”举止僵硬,“沙僧”亦步亦趋,显然都是猴精所变!
沙僧一见此景,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这猴头不仅打伤师父,抢走行李,竟还敢变作师徒模样,妄图另组取经队伍,真是无法无天,亵渎佛法!他再也按捺不住,勃然大怒,骂道:“好个泼猴!竟敢弄此邪术,败坏我师门清誉!我跟你拼了!”掣出降妖宝杖,照着那个假沙僧,劈头就打!
那假沙僧不过是个猕猴所变,如何经得起沙僧这含怒一击?只听“噗”的一声,竟被一杖打得脑浆迸裂,当场毙命,现出原形,果然是一只无头的马猴!
行者见沙僧竟敢在自己洞府行凶,打杀他的猴属,顿时大怒,喝道:“好你个沙悟净!敢伤我孩儿!拿命来!”扯出金箍棒,跳下石座,照沙僧就打。
沙僧知他厉害,不敢硬接,举杖架开,转身就往外跑。行者率众猴追出洞来。沙僧无心恋战,虚晃一杖,驾起云头便走。行者追了一程,见沙僧去远,便也不再追赶,冷笑一声,回转水帘洞,另选了一个伶俐的猕猴,变作沙僧模样,继续他的“取经大业”去了。
沙僧驾云急行,心中又气又急,知此事已非自己所能解决。
思忖道:“这猴头神通广大,又占住师父先逐他的理,如今做出这等事来,我一人如何能讨回行李?须得禀明菩萨,请她老人家做主!” 想罢,沙僧不敢耽搁,辨明方向,驾起云头,径往南海普陀山而去。
又飞了一日一夜,方至落伽仙境。但见潮音洞外,紫竹摇曳,瑞霭纷纭。沙僧按下云头,善财童子迎住。沙僧说明来意,童子入内禀报,片刻出来,引沙僧进入潮音洞中。
一进洞府,沙僧抬头便见观音菩萨端坐莲台,宝相庄严。然而,就在菩萨座下不远处,一人正笑嘻嘻地望着他,不是孙行者又是谁?沙僧一见悟空,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想起师父重伤、行李被抢、水帘洞中受辱,一股无名火直冲顶门,也顾不得在菩萨面前,大喝一声:“好泼猴!还敢在此!” 掣出降妖宝杖,照准悟空劈头便打!
悟空正与菩萨说话,见沙僧突然闯入,举杖便打,也是吃了一惊,急忙闪身躲过,叫道:“沙师弟!你这是何意?为何见面就打?”
沙僧怒目圆睁,骂道:“你这该死的猢狲!装甚么糊涂!打伤师父,抢走行李,还在花果山弄虚作假,变出假师假弟,欲要自行取经!如今还敢在菩萨面前卖乖!吃我一杖!” 说着,挥杖又打。
悟空听得云里雾里,一边躲闪一边叫道:“慢来!慢来!沙师弟,你把话说清楚!老孙这几日一直在菩萨这里静心听讲,何曾回过花果山?更不曾打伤师父,抢甚行李!”
沙僧哪里肯信,攻势更紧:“呸!我亲眼所见,岂能有假!看打!”
端坐莲台的观音菩萨见二人争斗,将手中净瓶微微一倾,洒出几滴甘露,顿时一股清凉祥和之气弥漫洞府,将二人的火气都压了下去。菩萨开口道:“悟净,且住手。悟空,你也休要躁急。悟净,你且慢慢说来,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说悟空打伤师父,抢夺行李?”
沙僧见菩萨发话,不敢造次,收了宝杖,躬身施礼,将前事细细禀明:如何与师父、八戒西行,如何口渴难耐,八戒沙僧分头去化斋取水,自己如何返回见师父昏倒在地、行李丢失,又如何根据痕迹推断是悟空行凶,再如何寻至花果山,亲眼见“悟空”宣读关文,变出假师徒,自己怒打假沙僧,真行者现身追杀等情,一五一十,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末了道:“菩萨!弟子所言,句句是实!那行凶抢行李、妄图另组取经队伍的,不是这孙行者,又是何人?求菩萨为弟子做主!”
菩萨听罢,沉吟不语,目光转向悟空,问道:“悟空,悟净所说,你可有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