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镇魔殿深处。
香烛缭绕,符箓低垂。天师张玄静以无上道法,辅以龙虎山积攒的珍稀灵材,布下“三清化厄阵”,为陆昭衍与秦绛化解那纠缠已久的“聻毒”之厄。
过程凶险万分。那“聻寂”之力阴毒无比,已与秦绛的本源厉核及陆昭衍的经脉魂魄深度纠缠。化毒如同抽丝剥茧,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动反噬,导致二者皆伤。天师全神贯注,额角见汗,拂尘引导着精纯浩然的道元,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一点点剥离、中和、净化那灰黑色的死寂毒素。
陆昭衍盘坐阵眼,面色苍白,汗出如浆。剧痛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击着他的神经,魂魄仿佛被一次次撕裂又重组。但他紧咬牙关,纹丝不动,全部意志都用于配合天师,引导体内力量,更用于……感知那印记深处,那个与他共同承受这一切的存在。
左手的漆黑印记灼热与冰寒交替,秦绛的意识波动剧烈,时而如狂风暴雨般痛苦挣扎,时而又陷入一种极致的冰冷沉寂。他能模糊地感受到她的抗拒、她的坚韧、以及那深藏于怨毒与死寂之下的一丝……对“净化”的本能渴望?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师最后一道净化符印打入陆昭衍眉心时,他猛地喷出一口暗金色的、蕴含着最后一丝“聻毒”残渣的淤血,整个人虚脱般向后倒去。
云波道人急忙上前扶住。
天师长长吁出一口气,神色疲惫却带着一丝欣慰:“幸不辱命。‘聻毒’已化去九成,残余些许已难成气候,会随时间被殿下本源逐步同化或排出。然殿下元气大伤,灵体虚弱,需长时间静养,方能恢复。”
陆昭衍艰难地坐直身体,第一时间凝神感应左手印记。
那里,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与轻盈之感。以往那如跗骨之蛆的冰冷刺痛与沉重滞涩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略显虚弱却异常纯净的冰凉。仿佛一块被拭去污垢的寒玉,虽凉,却不再伤人。
更让他心神微颤的是,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如同冰雪消融后的第一滴清泉,缓缓流入他的识海:
“……多谢。”
不再是往日的冰冷命令或碎片化的信息,而是两个完整、清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温和的字。
她……在向他道谢?
陆昭衍怔住了,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酸涩。千年的怨灵,竟也会道谢?
“你……感觉如何?”他小心翼翼地在心中回应。
“……无碍……只是……倦了……”她的意念依旧清冷,却少了那份拒人千里的漠然,多了一丝真实的虚弱,“……需……沉睡……一段时日……”
“好,你安心休息。”陆昭衍连忙回应,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最大的危机,总算暂时渡过了。
就在这时,一名值守弟子匆匆入殿,神色焦急地递上一封加密电文:“天师,江南府镇魂司急报!”
天师接过电文,以秘法解开禁制,迅速浏览,眉头骤然锁紧!
“何事?”清微长老见状问道。
天师将电文递给清微,面色凝重地看向陆昭衍:“昭衍小友,江南大学……出事了。与你同班的一名女生,三日前离奇失踪,现场残留有极淡的……将军墓兵煞之气与傩面邪术的痕迹!”
“什么?!”陆昭衍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被云波道人扶住。
将军墓?傩面邪术?怎么会牵扯到他的大学同学?!
清微长老看完电文,骇然道:“不止如此!昨夜又有一名男生在宿舍内突发癔症,力大无穷,状若疯魔,口中不断嘶吼着……‘还我头来’!其身上,同样残留有兵煞气息!校方已封锁消息,镇魂司初步探查,断定绝非寻常事件,恐有邪祟作祟,且目标直指你所在班级!”
陆昭衍的心脏骤然缩紧!“还我头来”?那是……将军墓中,无头鬼将的执念?!它们怎么会出现在大学里?还盯上了他的同学?!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头顶。他瞬间意识到,这绝非巧合!
“是冲我来的!”陆昭衍声音沙哑,拳头紧握,“‘他们’找不到我,便对我身边的人下手!想逼我现身!”
天师颔首,眼神锐利:“十之八九。‘傩面’一脉行事歹毒,无所不用其极。此乃阳谋,你不得不应。”
他沉吟片刻,决断道:“昭衍小友,你即刻动身,返回江南大学!云波师侄,你随行护送,并持我手令,协调江南镇魂司全力协助!务必查明真相,救人除邪!”
“那天师您?”陆昭衍问道。
“贫道需坐镇山中,一方面继续为殿下稳固灵体,另一方面……”天师目光扫向镇魔殿深处,语气沉重,“……要彻查那‘寂灭玄棺’之事。若那老妪所言为真,龙虎山内部恐有惊天隐秘,不得不防!”
事态紧急,陆昭衍强压下体内虚弱,毅然点头:“晚辈明白!这就出发!”
他没有丝毫犹豫。同学因他而遭难,他绝不能坐视不管。
临行前,他最后感应了一下那枚印记,传递去意念:“我需回学校处理一些事,你安心休养。”
印记沉寂了片刻,传来一丝微弱的、带着些许倦意的波动:“……小心……兵煞……有异……非纯……”
兵煞有异?非纯?
陆昭衍心中一凛,来不及细思,郑重点头:“我会的。”
……
一日后,江南大学。
再次踏入熟悉的校园,陆昭衍却感到一股莫名的阴冷与陌生。时值午后,阳光正好,但空气中却仿佛弥漫着一层无形的压抑。学生们依旧行走匆匆,但隐约间,似乎有一种不安的情绪在悄然蔓延。
与江南府镇魂司负责人秘密接上头后,陆昭衍与云波道人直接来到了事发宿舍楼。
宿舍已被暂时封锁,残留的兵煞之气极其微弱,却依旧被陆昭衍敏锐地捕捉到。那气息,确与将军墓同源,但似乎……更加狂躁、混乱,仿佛被什么东西污染了。
“那名男生呢?”陆昭衍沉声问道。
“在医院,被特殊隔离了,情况不稳定,时而昏迷,时而狂躁,力大无穷,医生束手无策。”镇魂司负责人低声道,“更奇怪的是,我们在他身上,还发现了这个。”
他递过一个证物袋,里面是几片潮湿腐烂的黑色水草,散发着淡淡的腥臭。
“这是……”云波道人皱眉,“像是……泽荒村沼泽里的东西?”
陆昭衍心头一跳!将军墓的兵煞,混合了泽荒村的阴秽之物?!
他立刻又赶到那名女生失踪的地点——校园西北角的一片小树林。这里位置相对偏僻,是情侣约会的热门地点,但也流传着一些诸如“深夜红衣女鬼”之类的无聊怪谈。
现场已被清理过,但陆昭衍指尖的印记微微一动,一股极其微弱的、熟悉的怨念与死寂感传来,虽然淡得几乎难以察觉,但他绝不会认错——这是镜湖冥泉的气息残留!
将军墓、泽荒村、镜湖冥泉……他之前经历过的几个主要邪地气息,竟然同时出现在这里?!
这绝非简单模仿,更像是有人刻意收集了这些地方的邪异气息,混合在一起,制造了这两起事件!
“不止如此,”镇魂司调查员补充道,“我们排查了近期所有异常事件,发现还有几起小范围的怪事,比如图书馆古籍区深夜传来哭声、实验楼地下室温度异常降低、甚至还有几个学生声称看到了……穿着古装的无头士兵在校园里游荡……但都因影响太小,之前未被重视。”
线索杂乱无章,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校园里肆意播撒着恐惧与混乱,却又巧妙地控制在不会引起大规模恐慌的程度。
对方的目的,似乎不仅仅是逼他出来,更像是在……进行某种邪恶的试验或仪式?
陆昭衍感到事态远比想象的复杂。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破局之道。
对方利用了他过往经历的邪地气息,那么下一个目标,很可能还会延续这个模式!与他经历相关,且能在大学校园里找到对应象征的地方……
他脑中飞速闪过几个地点:将军墓(兵煞)、镜湖(冥泉)、泽荒村(水魈)、下涧村(冥婚)、栖魂谷(古战场)、澜妃陵(水葬)……
大学里有什么能对应这些?
体育馆?废弃的泳池?人工湖?校史馆(古老物品)?甚至是……医学院的解剖实验室或标本库?!
想到此处,陆昭衍猛地抬头:“立刻重点监控医学院大楼!尤其是解剖实验室和标本库!”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按下接听,电话那头却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一阵沙沙的、仿佛信号不良的杂音,杂音中,隐隐夹杂着一种极其微弱、却让他寒毛直竖的金属摩擦声和若有若无的……哼唱戏曲的声音?
那戏曲的调子……异常耳熟……是……是冥婚夜,那顶红轿子里传来的调子!
嘟……嘟……嘟……
电话突然挂断。
陆昭衍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怎么了?”云波道人急问。
“他们……在挑衅我。”陆昭衍声音冰冷,“下一个目标,恐怕和‘冥婚’有关。大学里,什么地方最能象征‘婚嫁’?”
云波道人与镇魂司负责人面面相觑。
“难道是……小礼堂?经常有学生在那里举办婚礼式的情侣活动?”负责人猜测道。
“或者……美术系的画室?有很多关于爱情和婚姻的雕塑、油画?”另一人补充。
范围依然很大。
陆昭衍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全力催动灵觉,仔细感知空气中那残留的、混合了多种邪气的微弱痕迹,试图寻找那最浓郁、最活跃的一丝。
渐渐地,他捕捉到了一缕极其细微、却带着血腥与胭脂香气的诡异气息,正飘向……校区边缘,那栋废弃的、据说战前曾是女子学堂的古老钟楼!
那里,早已废弃多年,阴森偏僻,是校园怪谈的集中地,传说曾有女学生为情吊死其中!
“钟楼!快!”陆昭衍猛地睁开眼,厉声道!
众人立刻以最快速度冲向钟楼!
越是靠近,那股混合了冥婚胭脂、兵煞铁锈、水腥腐草以及镜湖死寂的诡异气息就越是浓郁!
砰!
陆昭衍一脚踹开锈迹斑斑的钟楼铁门!
昏暗的光线下,只见空旷的一楼大厅中央,赫然用猩红色的朱砂混合着某种黑色粘稠液体,画着一个巨大而邪异的复合阵法!
阵法中央,摆放着一套残破的古代嫁衣,嫁衣上放着一把生锈的青铜断戈,戈尖挑着一块浸湿的、挂着水草的黑色裹尸布,旁边还放着一盏早已干涸的、散发着冥泉寒气的油灯!
而在阵法四周,点着七盏绿色的鬼火蜡烛,蜡烛旁,散落着几张照片——正是陆昭衍所在班级的集体照,以及几个被用红笔狠狠圈出来的同学头像!其中两个,正是已经出事的那一男一女!
阵法显然尚未完全启动,但邪恶的气息已然弥漫开来!
“混账!”云波道人怒喝一声,就要上前破坏阵法!
“等等!”陆昭衍猛地拉住他,脸色铁青地指向阵法上方!
只见二楼的栏杆阴影处,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个穿着民国女学生装、脸色惨白、嘴角滴血、脖子扭曲成一个诡异角度的“人”。
她(它)正低着头,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透过栏杆的缝隙,死死地盯着楼下的陆昭衍,手中,还拿着一个老式的拨盘电话。
她对着电话话筒,发出“咯咯”的、令人牙酸的轻笑,然后用一种扭曲怪异的腔调,一字一顿地唱道:
“~月~老~牵~红~线~……~鬼~媒~搭~阴~桥~……~同~窗~共~砚~好~做~亲~……~郎~君~……~可~来……~饮~一~杯……~合~卺~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