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深处,阴穴之外。篝火将熄未熄,映得众人脸上阴晴不定。石敢当兄弟从那件诡异凤冠霞帔夹层中取出的人皮地图,以及龙虎山传来的“地母娘娘”称号,如同两块寒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母巢”……“地母娘娘”……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邪异气息。
“地母……”云波道人面色凝重得几乎要滴下水来,“民间确有‘地母’信仰,乃主宰大地、孕育万物之正神。然邪教常窃取正神名号,行淫祀邪祭之事。若此‘地母娘娘’乃邪神自称,其实力与危害,恐远超想象!”
石敢当摩挲着那质地诡异的人皮地图,沉声道:“此图以秘法绘制,这皮质……恐是‘美人鞣’的邪术产物,需以处女背皮硝制,方能如此纤薄坚韧且阴气不散。绘制者,必是极恶之辈。其所指‘母巢’,绝非善地。”
陆昭衍紧握青铜戈,目光却始终未离阴穴深处。秦绛的灵体在汲取了一丝被封印的傩祝分魂之力后,已稍稍稳固,虽仍虚弱沉睡,但那股令人心悸的消散感已然消失。他能感觉到,她正在缓慢地、艰难地修复着自身的创伤。这份微弱的希望,让他心中的决意更加坚定。
“无论那‘母巢’是何龙潭虎穴,都必须去。”陆昭衍声音低沉,“其一,要为秦绛寻更多‘薪柴’;其二,要查清这‘地母’邪祟的根底,救回玄苦师叔;其三,要彻底斩断这祸根,否则天下永无宁日。”
他的理由充分,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担当。众人皆知,避无可避。
休整一夜后,众人依循人皮地图的指引,向秦岭更深处进发。秦绛的灵体被暂时安置于一截温养好的槐木心中,由陆昭衍贴身携带。
越往深处,山势越发险恶,古木遮天蔽日,雾气终年不散。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奇异花香,闻之令人头晕目眩。
“是‘迷魂瘴’!大家屏住呼吸,含住‘避瘴丹’!”云波道人急忙分发丹药。抬棺匠们也取出特制的药粉撒在周身。
沿途,他们开始看到一些极其诡异的景象:树木的形态变得扭曲,仿佛在痛苦地挣扎;岩石上浮现出类似人脸或内脏的诡异纹路;甚至看到一些动物的尸体,身上开满了颜色妖艳、从未见过的蘑菇和花朵,仿佛被大地“消化”后生长出的东西。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被某种力量侵蚀、异化的恐怖感。
“地母……地母……莫非这邪祟,真能‘同化’山川万物?”一名龙虎山弟子骇然道。
石敢当摇头,面色严峻:“非是同化,更像是……污染。以邪力侵蚀地脉,改变生灵本质。此乃魔道!”
又行了一日,前方出现一道巨大的裂谷,地图标示,“母巢”就在裂谷之下。
谷口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粉红色瘴气,瘴气中,隐约传来无数细碎、窸窣的声响,仿佛有亿万小虫在爬行,又像是……低语和呻吟。
“小心!这瘴气有古怪!”石敢为取出探阴尺,尺身剧烈颤抖,指向大凶。
云波道人尝试以清风咒驱散瘴气,却发现瘴气凝而不散,反而更加汹涌翻腾。
就在众人踌躇之际,陆昭衍怀中那截槐木心忽然传来一丝微弱的波动。秦绛的意念艰难地传递出来:“……瘴气……畏……极阴……死寂……”
陆昭衍立刻明悟,对云波道人道:“师兄,可否以雷法惊扰瘴气,无需驱散,只需开一瞬通道即可!”
云波道人虽不明所以,但仍依言施法,一道掌心雷轰入瘴气!
轰!瘴气被雷霆之力炸得翻涌退散,暂时露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就在这一瞬间!陆昭衍全力催动体内那枚得自秦绛的皇殒厉力本源,混合自身兵煞,化作一道冰冷死寂的冲击波,沿着通道猛地打入瘴气深处!
嗤——!
仿佛滚烫的烙铁遇冰水,那浓郁的粉红瘴气与死寂之力接触的瞬间,竟发出刺耳的侵蚀声,大片大片地枯萎、消散!露出一个可持续数息的、安全的通道!
“快!”陆昭衍喝道!
众人急忙冲入通道,急速下到裂谷底部。
谷底景象,更是让人头皮发麻!
这里没有泥土,地面是一种暗红色的、仿佛血肉般微微蠕动的怪异物质!踩上去软腻粘滑,散发出浓郁的血腥与腐臭!四周岩壁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滴落粘液的绿色菌毯!无数根须状、血管状的触手从菌毯和地面伸出,缓缓摆动,仿佛在感知着什么。
谷中生长着各种扭曲怪异的植物,有的如同伸向天空的枯手,有的结着仿佛跳动心脏般的果实,更有甚者,花朵盛开时,竟露出内部细密的、如同牙齿般的结构!
这里,完全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巨大的、邪恶的生命体内部!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一名弟子忍不住干呕起来。
“像是……某种巨大的‘太岁’……或者……‘肉灵芝’……但被彻底邪化了!”石敢当见识广博,却也骇然失色。
咔嚓!咔嚓!
突然,前方那血肉般的地面裂开,数具浑身沾满粘液、皮肤木质化、眼中冒着绿光的人形怪物爬了出来!它们动作僵硬,却力大无穷,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响,扑向众人!
“是之前失踪的山民!他们被彻底同化了!”云波道人惊怒,雷符出手!
然而,雷光打在它们身上,竟效果甚微!它们体内的邪力与这片土地连为一体,难以彻底灭杀!
抬棺匠们立刻上前,敲响镇魂锣,洒出克制尸变的赤硝粉。粉未沾身,那些怪物发出痛苦的嘶嚎,动作明显迟缓下来!
“有效!它们怕纯阳之物和镇尸法!”石敢当大喝。
龙虎山弟子们也纷纷改用火符、阳雷法攻击。
陆昭衍则兵煞之力爆发,青铜戈专斩其关节处木质化的部位,效果显着。
一番苦战,总算将这些怪物击退。但众人心情更加沉重,这“母巢”的恐怖,远超想象。
继续深入,沿途又遭遇了几波袭击,有能喷射腐蚀粘液的巨大花朵、从地下钻出的、由根须缠绕成的触手怪、甚至还有被菌丝控制、疯狂攻击的动物!
这仿佛是一场在巨大邪物体内的求生之旅!
终于,在裂谷最深处,众人看到了令人永生难忘的景象——
一个巨大的、由血肉、藤蔓、骸骨和菌毯共同构成的、不断搏动着的巢穴,镶嵌在岩壁之上!巢穴周围,悬挂着数十个巨大的、由透明薄膜包裹的“卵”,卵中浸泡着的,赫然是各种人类和动物的尸体,正在被缓慢地分解、吸收!巢穴下方,是一个不断冒着气泡的、猩红色的血池,池中漂浮着未消化完的骨骸!
而在巢穴正中央,供奉着一尊诡异的神像!
那神像非石非木,仿佛是由活着的、不断蠕动的根须和菌丝缠绕而成,隐约呈一个丰腴的女性轮廓,但面部却没有五官,只有一片不断旋转的、深不见底的黑暗!神像周身,缠绕着漆黑的、带着尖刺的藤蔓,藤蔓上开满了妖异的红花!
神像之前,摆放着几张石案,案上竟有新鲜的贡品(水果、牲畜头)和尚在燃烧的黑色线香!香火味混合着血腥与腐臭,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氛围。
这里,竟然是一个正在运行中的、活生生的邪祀祭坛!
“这就是……‘母巢’?!”众人骇然失色。
更让人心惊的是,在祭坛一旁,跪坐着几个身穿麻衣、头戴花环、神情麻木癫狂的村民,正不断地对着神像叩拜,口中念念有词,仔细听去,竟是:
“地母娘娘……慈悲……赐我永生……融入大地……极乐无边……”
他们似乎完全失去了自我,成为了邪神的狂热信徒!
云波道人正要上前查看,陆昭衍却猛地拉住了他,指向那些村民的脚下。
只见他们的脚踝,早已被细细的菌丝刺入,与地面连为一体!他们的生命,正在被源源不断地输送给那个巢穴和神像!
“无可救药了……”云波道人痛心疾首。
就在这时,那巢穴中央的神像,那面部旋转的黑暗猛地停滞,仿佛……“看”向了他们!
一个温柔似水、却冰冷彻骨的女性声音,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
“迷途的羔羊们……你们……终于来到……母亲的怀抱……为何……不跪下……接受……永恒的恩赐呢……”
随着声音响起,整个巢穴猛地剧烈搏动起来!四周的菌毯、藤蔓、乃至那血肉地面,都开始疯狂蠕动!无数新的怪物正在被迅速“孕育”出来!
那尊神像,缓缓地……“活”了过来!那些构成它的根须与菌丝舒展扭动,那面部的黑暗旋转着,散发出吞噬一切的吸力!
“不好!快退!”石敢当大吼一声,率先洒出一把混合了朱砂和雄鸡血的秘制药粉,暂时逼退了涌来的藤蔓。
但退路已被疯狂生长的怪异植物封死!
“跟它拼了!”云波道人咬牙,祭出龙虎山法宝“天师印”,金光大放,轰向那活过来的神像!
轰!
金光击中神像,却如同泥牛入海,只让其微微一滞,那面部黑暗旋转得更快!
“没用的!此地邪力已与地脉相连,蛮力难破!”石敢为急道,“需找到其核心或破其祭祀!”
陆昭衍一边抵挡着蜂拥而至的怪物,一边焦急地思索。他猛地想起秦绛之前关于“傩面”的话,又想起那邪异的祭祀场面。
“捣毁祭坛!断其香火!”他大喝一声,青铜戈直取那燃烧着黑香的香炉!
同时,他对着怀中槐木心疾呼:“秦绛!助我扰乱此地阴煞流转!”
槐木心中,秦绛微弱的意念传来:“……尽力……”
一股极其微薄、却精纯无比的皇殒死寂之力溢出,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水滴入滚油般,悄然注入这片被邪力充斥的空间!
那温柔冰冷的声音发出一声轻咦:“咦?这是……熟悉的味道……是……‘姐姐’的力量?呵呵呵……原来如此……你也来了……正好……母亲……也很想念你呢……”
那神像的动作似乎更加“愉悦”了?
然而,秦绛的力量虽弱,但其本质极高,她的介入,就像在一锅沸水中滴入了一滴冷水,虽然无法熄火,却瞬间引发了剧烈的、不可控的波动!
整个巢穴的邪力流转猛地一乱!那些正在孕育的怪物动作一滞,甚至有的开始互相攻击!那神像的吸收也出现了瞬间的中断!
“就是现在!”石敢当兄弟看准时机,猛地将数枚刻满了破邪符文的青铜棺钉,狠狠打入祭坛周围的几个关键节点!
云波道人也全力催动天师印,不再是攻击神像,而是镇压此地紊乱的地气!
轰隆隆!
整个裂谷地动山摇!祭坛剧烈晃动,香炉翻倒,那神像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啸!
趁此机会,陆昭衍兵煞凝聚于戈尖,用尽全力,狠狠劈向那连接着疯狂村民的菌丝!
噗嗤!菌丝断裂,那些村民如同断电般瘫软下去,生死不知。
但这一下,也彻底激怒了那“地母”神像!
那面部的黑暗猛地扩张,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恐怖的吸力传来,要将所有人的魂魄都拉扯进去!
“不好!”众人脸色惨白,奋力抵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妖孽!安敢猖狂!”
一声苍老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怒喝,如同九天雷霆,猛地从裂谷上方炸响!
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剑光,如同天罚般从天而降,精准无比地斩向那神像面部的黑暗漩涡!
噗——!
剑光过处,那黑暗漩涡竟被强行斩裂!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嚎!
神像剧烈颤抖,缩回了原状,气息明显萎靡了许多。
一道身影,如同仙人降世,飘然落在众人身前。
鹤发童颜,道袍飘飘,手持拂尘,眼神锐利如电——正是龙虎山天师,张玄静!
他竟亲自赶到了!
“天师!”云波道人等大喜过望。
张玄静面色凝重,拂尘一挥,道道清光护住众人,目光如电地扫过那邪异巢穴和神像,沉声道:“此獠已与地脉邪根深度融合,毁其形易,灭其根难!暂且退去,从长计议!”
说罢,他袖袍一卷,一道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托起众人,化作金光,急速向裂谷上方退去。
那“地母”神像在巢穴中发出不甘的咆哮,却并未追击。
退出裂谷后,众人仍心有余悸。
天师张玄静看着惊魂未定的众人,尤其是陆昭衍怀中那截槐木心,叹了口气:“贫道来迟一步。此地‘地母’,比预想中更为棘手。其并非简单妖邪,似是由千古怨念结合地煞邪根所化,已成‘地只’之恶,难以根除。玄苦师弟……恐已被其彻底控制,化为‘祀身’。”
他看向陆昭衍:“昭衍小友,殿下情况如何?”
陆昭衍将情况简要说明。
天师沉吟片刻,道:“‘薪火续魂术’……此法凶险,然确是当下唯一可行之策。那被封印的傩祝分魂之力,或可一用。然需寻一绝对安全之地,贫道亲自为你护法,方可尝试引动更多,助殿下恢复。”
他话锋一转,神色无比严肃:“然当务之急,是必须切断这‘地母’邪祀蔓延!其污染地脉,同化生灵,若任其发展,整个秦岭乃至天下,都将化为魔域!贫道需立刻回山,联合正道各派,共商对策。云波,你等随昭衍小友,依古图所示,先行探寻‘寂灭玄棺’之所在,务必小心!”
新的征程与更庞大的恐怖,已然展开。而陆昭衍与秦绛的命运,也将在接下来的冒险中,更加紧密地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