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涧村死寂如墓。
夜风穿过残破的屋舍和空荡的窗洞,发出呜咽般的低啸,更添几分阴森。月光勉强照亮坑洼不平的土路和两旁倾颓的院墙,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尘土味、草木腐烂的气息,以及一丝极淡极淡、却萦绕不散的……香烛纸钱焚烧后特有的灰烬味。
陆昭衍浑身湿透,后背的伤口在冰冷河水和夜风的刺激下阵阵抽痛。他强忍着不适,循着怀中青铜傩面戈越来越清晰的指引,一步步向村中深处走去。
他的脚步很轻,落地无声,如同幽灵滑过这片被遗忘的土地。超乎常人的感知力在此刻放大到极致,他能“听”到地下虫蚁的蠕动,能“看”到空气中飘荡的、远比外界浓郁且沉滞的阴气,甚至能模糊地捕捉到某些残破院落中残留的、早已消散多年的痛苦与绝望的情绪碎片。
这个村子,绝非寻常的荒废。它仿佛被某种巨大的悲伤与恐怖笼罩过,即便岁月流逝,那印记依旧深刻在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砖石之中。
青铜傩面戈的感应,最终将他引向了村尾一处相对完整的院落前。这院子的围墙比别家更高更厚,虽也显破败,但门楼依稀可见当年的气派。黑漆木门紧闭着,上面贴着的门神画像早已褪色剥落,模糊不清。
而那最为浓郁的、与短戈同源的召唤感,以及那丝诡异的香火味,正源自这院门之后!
陆昭衍没有贸然推门。他绕到院子侧面的土坡上,借着一棵枯死的老槐树遮掩,向内望去。
院子很大,中央并非寻常的农家院落布置,而是……赫然矗立着一座以青石垒砌的、造型古朴的八角古井!井口被一块巨大的、刻满了模糊符文的青石板死死封住。井台周围的地面,并非泥土,而是铺着一层暗红色的、仿佛被鲜血浸透后又干涸的夯土!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井台的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摆放着一个早已腐朽破烂的、依稀能看出是花轿模样的架子!而井台正前方,还散落着一些黑乎乎的、似乎是焚烧过的纸扎人偶残骸,看那造型,分明是一对童男童女!
冥婚!
此地竟然举行过冥婚!而且看这阵仗,绝非简单的仪式,那口古井,便是核心!
陆昭衍心中寒意更甚。父亲笔记中提到的“山鬼旧地”、“陈年冥婚”,难道指的就是这里?这口井,与那青铜傩面戈,又有什么关联?
就在他全神贯注观察院内情形时,左手指尖那一直沉寂冰凉的弯月印记,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
并非以往的冰冷警告或力量传递,而更像是一种……带着极度厌恶与排斥的情绪波动,以及一段极其简短的、破碎的意念:
“秽……井……勿近……绕行……”
是秦绛!她竟然苏醒了?!虽然意念微弱至极,仿佛风中残烛,但她确实传递来了清晰的警告!
陆昭衍心中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这突如其来的关切,源自那份他既依赖又恐惧的阴婚契约,源自那个他名义上的“妻子”。
“这井……有何古怪?”他尝试着在心底默问,并未期待能得到回应。
沉默了片刻,那微弱的意念再次断断续续地传来,带着浓重的疲惫与厌憎:
“锁……怨……之地……活人……祭品……强结……阴契……污秽……不堪……”
活人祭品?强结阴契?
陆昭衍瞬间明白了!这口井恐怕不是普通的水井,而是一处用来进行某种邪恶冥婚仪式的祭井!以活人为祭,强行与某些强大的存在缔结阴婚契约,换取力量或达成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这种手段,比他和秦绛那种各取所需的契约还要邪恶血腥百倍!
秦绛身为千年帝女,虽含冤而死,手段酷烈,但其本质高傲,对这种以活祭强缚、亵渎阴阳规则的污秽手段,自然是极度不齿与厌恶。
就在这时,远处村口方向,隐约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和若有若无的……傩面舞动时的铃铛声!
“王记”的人,竟然这么快就追来了?!他们显然也有追踪那青铜傩面戈气息的方法!
前有邪井,后有追兵!
陆昭衍脸色一变,此刻再想绕行或另寻他路已然来不及!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井下……可有……生路?”他再次于心中急问。秦绛既知此井底细,或许……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仿佛那微弱的神念在艰难地权衡着什么。最终,那清冷却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无奈?
“井右……三步……槐根之下……有……旧道……通……山腹……慎入……”
话音未落,那微弱的联系便再次中断,指尖印记重归沉寂与冰凉。显然,这一次的短暂苏醒和传递信息,对她而言消耗巨大。
陆昭衍不敢耽搁,深深看了一眼那诡异的古井,记住秦绛指示的位置,立刻悄无声息地滑下土坡,如同狸猫般蹿到院子右侧墙根下。
那里果然有一棵早已枯死、根部却异常粗壮虬结的老槐树。他按照指示,在槐树根部摸索,很快便触碰到一块松动的石板!用力掀开,下面赫然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漆黑洞口!一股更加陈腐、带着土腥和某种动物巢穴腥臊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绝非善地!但此刻已无选择!
身后的脚步声和铃铛声越来越近!
陆昭衍一咬牙,毫不犹豫地钻入洞中,反手将石板轻轻拉回原处。
就在石板合拢的瞬间,他听到院门外传来了“王师傅”那压抑着怒气的沙哑声音:“气息……就在这里断了!搜!那小子肯定躲在这附近!重点查那口井!”
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通道狭窄而陡峭,脚下是湿滑的泥土和碎石。陆昭衍只能凭借感知摸索着向下前行。
这条通道似乎废弃已久,但偶尔能触摸到洞壁上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越往下走,空气中的腥臊味越重,甚至还能听到深处传来细微的、窸窸窣窣的爬行声,令人头皮发麻。
忽然,他脚下踩到了一段硬物,发出“咔嚓”一声轻响。他低头凝神看去,借着超常的目力,发现那竟是一段早已腐朽发黑的人类腿骨!而这样的骨头,在通道深处,似乎还有更多……
这里,恐怕不仅仅是逃生通道那么简单。
他想起秦绛最后那两个字——“慎入”。
一颗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
而与此同时,院外古井旁,“王师傅”蹲下身,仔细查看着井台周围的夯土地面,很快,他的目光锁定在了陆昭衍方才藏身的院墙角落,以及那棵老槐树下的些许痕迹。
他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原来……钻到那里去了。也好,省得我再多费手脚……里面的‘东西’,可是饿了很久了……”
他站起身,对旁边的灰衣人吩咐道:“守住洞口。等他被逼出来,或者……变成肥料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