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之内,时间仿佛凝固。
陆昭衍瘫倒在血泊之中,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燃魂搏命带来的反噬,加上空白面具人那含怒一击,几乎将他彻底摧毁。
然而,在他左手指尖,那枚弯月印记正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剧变!极致的幽暗自其中爆发,并非光芒,而是一种吞噬一切光线的、仿佛连时空都能冻结的绝对冰冷与死寂!
这股力量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它不再是秦绛那带着怨念与威严的皇殒之力,而是某种更加古老、更加原始、充满了暴虐与毁灭欲望的……本质性存在?!仿佛是秦绛力量最核心的、被“血诅”污染最深的那一部分,因宿主濒死与燃魂的极端刺激,而被强行惊醒、彻底释放了出来!
空白面具人那志在必得、充满杀意的脚步猛然僵住!他霍然抬头,死死盯着陆昭衍的左手,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甚至带着戏谑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
“不对!这不是简单的苏醒……这是……‘血诅’反噬宿主,引动了最深处的‘厉核’暴走?!”他失声低语,声音中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强行刺激至此……疯子!真是疯子!”
他毫不犹豫,身形急速暴退!同时双手疯狂掐诀,一道道灰暗的“聻”噬气流如同屏障般布在身前,严阵以待!他竟对这股力量感到了致命的威胁!
那自印记中弥漫出的幽暗急速扩张,所过之处,岩壁上的幽蓝寒霜瞬间转化为一种死寂的漆黑,仿佛连“冰冷”这个概念本身都被吞噬了!空气中响起无数细碎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那是空间本身都无法承受这股力量而发出的哀鸣!
一道模糊的、扭曲的、完全由极致幽暗构成的女子虚影,缓缓自印记中挣扎欲出!她不再有玄底赤纹的深衣,不再有模糊的容颜,只有一片混沌的、蠕动的、散发着无尽饥饿与毁灭气息的黑暗!那虚影发出的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接撕裂灵魂的尖啸!
“吼——!!!”
黑暗虚影猛地扑出,并非针对空白面具人,而是首先扑向了离它最近、生命力正在急速流逝的陆昭衍!它要吞噬宿主,完成最后的蜕变!
空白面具人眼神闪烁,瞬息万变,竟没有出手阻止,反而带着一种极度忌惮又隐含期待的矛盾神情,死死盯着这一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那柄掉落在地、已然黯淡的青铜傩面戈,以及旁边那枚布满裂痕的山鬼令,仿佛受到了某种同源力量的感召,竟同时发出了微弱的嗡鸣!戈身上那暗红纹路再次亮起,不再是煞元的赤红,而是一种更加深邃的、仿佛干涸血液的暗紫色!山鬼令上的傩面图案也挣扎着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乌光!
两件古物同时射出一道极细的能量流,一道暗紫,一道乌黑,交织在一起,如同锁链般,猛地缠绕在那扑向陆昭衍的黑暗虚影之上!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冰水!那黑暗虚影发出一声更加暴戾的尖啸,扑向陆昭衍的趋势竟被硬生生阻了一阻!那两道能量流显然与它同源,却带着某种“禁锢”与“引导”的特性,似乎在本能地抗拒它彻底吞噬宿主!
就是这瞬间的阻滞!
“嗯?!竟是‘镇煞戈’与‘傩面令’的残存本能?!”空白面具人惊疑出声,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厉色,“不能让它现在吞噬!否则‘厉核’彻底失控,再无收取可能!”
他竟突然改变了主意!双手印诀一变,身前一道灰暗气流如同毒蛇般射出,并非攻击黑暗虚影,而是猛地击打在青铜戈与山鬼令之上!
铛!咔嚓!
本就受损的两件古物遭受重击,光芒彻底黯淡,戈身出现裂纹,山鬼令更是直接碎裂成数块!那两道阻碍虚影的能量流瞬间崩断!
黑暗虚影再无阻碍,再次扑向陆昭衍!
然而,经过这短暂的耽搁,山洞之外,远处山林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诡异、却穿透力极强的声响!
呜——呜——呜——!
那是……唢呐的声音!
并非喜庆欢快的调子,而是凄凉、诡异、忽高忽低、仿佛百鬼夜哭般的送葬哀乐!
紧接着,是沉闷的、有节奏的鼓声,以及清脆却令人心头发毛的铜锣声!
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在这荒山野岭之中,竟然出现了一支送葬的队伍?!
这突如其来的、极不协调的声响,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打破了山洞内凝固的死局!
那扑向陆昭衍的黑暗虚影猛地一滞,似乎被这蕴含着某种特定民俗法则力量的乐声所干扰,其纯粹的毁灭欲望出现了一丝混乱。
空白面具人也是脸色一变,猛地扭头望向洞口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惊怒与疑惑:“夜葬?这个时辰?何人敢在此地行夜葬之仪?!坏我大事!”
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刹那——
嗖!嗖!嗖!
数道快如闪电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山洞!他们动作矫健,落地无声,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之中,脸上戴着没有任何表情的白色面具!
为首一人,目光锐利如鹰,瞬间扫过洞内情况:濒死的陆昭衍、昏迷的陆怀真、那恐怖的黑暗虚影、以及严阵以待的空白面具人。
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臂一挥!
两名黑袍人如同离弦之箭,直扑陆昭衍和陆怀真!另外两人则双手连扬,数十张绘制着奇异镇魂符文的黄色符纸,如同飞鸟般射向那躁动不安的黑暗虚影!最后一人,则挡在了空白面具人身前,手中持着一柄古朴的、刻满了星宿图案的铜钱剑,剑尖遥指,气息沉凝,竟丝毫不惧那恐怖的“聻”噬之力!
“镇魂司?!你们竟敢插手?!”空白面具人又惊又怒,显然认出了这些人的来历!
那为首的镇魂司首领并不答话,只是冷哼一声,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那些飞向黑暗虚影的符纸瞬间燃烧起来,化作一道道金色的锁链虚影,缠绕向虚影,暂时将其困住!
扑向陆昭衍的黑袍人动作极快,一人迅速将一枚药香扑鼻的丹药塞入其口中,并以银针连刺其周身大穴,稳住其崩散的生机;另一人则背起昏迷的陆怀真。
“撤!”首领低喝一声,毫不恋战!
镇魂司众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得令立刻后撤,如同潮水般涌向洞口!
“想走?!留下‘厉核’!”空白面具人岂肯罢休,怒吼一声,灰暗气流爆发,震开身前的铜钱剑,直扑那被暂时困住的黑暗虚影!
然而,那镇魂司首领似乎早有预料,反手抛出一物,却并非攻击面具人,而是砸向了山洞顶部!
那是一个黑色的、刻满了雷纹的陶罐!
轰隆!
陶罐炸开,刺目的银色雷光瞬间充斥山洞!并非至阳天雷,而是专门针对阴邪魂体的“诛邪阴雷”!
雷光肆虐,对那黑暗虚影和空白面具人都造成了不小的干扰和阻碍!
趁此机会,镇魂司众人已然带着陆昭衍和陆怀真,迅速没入洞外的黑暗之中。
空白面具人被阴雷所阻,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目标被带走,暴怒无比!他猛地一掌拍散残余雷光,再看那黑暗虚影,在符箓与雷光的双重刺激下,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猛地收缩,重新钻回了陆昭衍左手的弯月印记之中,印记瞬间变得漆黑如墨,然后彻底沉寂,仿佛耗尽了力量。
山洞内,只剩下空白面具人一人,以及满地狼藉和那碎裂的山鬼令。
洞外,那诡异的送葬乐声越来越近,仿佛已经到了附近。
空白面具人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看了一眼洞口方向,又看了一眼地上碎裂的山鬼令和出现裂纹的青铜戈,眼中闪过极度不甘与算计的光芒。
“镇魂司……夜葬引路……好!好得很!”他咬牙切齿地低语,“看来,那些老不死的也察觉到了‘聻’动的征兆,忍不住要下场了……想保住‘厉核’宿主?没那么容易!”
他并没有去追击,似乎对镇魂司和那夜葬队伍颇为忌惮。冷哼一声,他袖袍一卷,收起那碎裂的山鬼令,身影一晃,如同鬼影般融入山洞深处的阴影,消失不见。
山洞外,黎明前的黑暗中。
一支诡异的送葬队伍正在寂静的山路上缓缓前行。前面四人打着白色的灯笼,灯光幽绿;中间四人吹奏着凄厉的唢呐和锣鼓;后面八人抬着一口巨大的、漆黑如墨的棺材!所有人都穿着白色的麻衣,脸上戴着惨白的、没有五官的面具,动作僵硬整齐,如同提线木偶。
整个队伍无声无息,只有那诡异的乐声在夜空中飘荡,充满了说不出的邪门与压抑。
镇魂司的黑袍人背着陆昭衍和陆怀真,如同轻烟般掠过山林,迅速靠近了这支送葬队伍。
那为首的镇魂司首领,来到棺材旁,对着抬棺人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抬棺人动作不停,那口巨大的黑棺棺盖,却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道缝隙。
首领示意,两名黑袍人迅速将陆昭衍和陆怀真小心地放入棺材之中,然后盖好棺盖。
整个过程,送葬队伍没有丝毫停顿,乐声依旧,继续向着深山更深处前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黑袍人们则分散开来,如同护卫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队伍周围的黑暗中,一同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黎明终于到来,第一缕曙光划破天际,照亮了空荡荡的山路和那个寂静无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山洞。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香火味和那若有若无的送葬哀乐余音,证明着昨夜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切。
棺材之内,冰冷而黑暗。
陆昭衍在彻底的昏迷中,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极淡、却充满了疲惫与警告的叹息,直接响在他的灵魂深处:
“……‘镇魂司’……亦不可全信……‘夜葬’……是路……亦是劫……”
是秦绛那被强行惊醒后又被迫沉寂的残念,最后的一丝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