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会宾楼出来时,日头刚过正午,秋日的阳光不燥不烈,正好适合出行。永琪早已让人备好三辆马车,车帘绣着淡雅的兰草纹,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棉垫,还放着几筐蜜橘、葡萄和桂花糕。班杰明跟在最后,手里提着一个小食盒,里面装着他特意从如意馆带来的西洋饼干,笑着递给小燕子:“路上饿了可以吃,你肯定喜欢。”
小燕子接过食盒,却没心思打开,一上车就掀开帘子,看着街景飞快后退,心里的纠结像打了个死结——从会宾楼答应邀萧剑同行,到此刻马车驶离京城,那句“我是你妹妹”在她喉咙里滚了无数次,每次刚要开口,前世萧剑满眼仇恨的模样就会冒出来,让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紫薇见她指尖反复摩挲着食盒边缘,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拿起一颗蜜橘剥了皮,递去一瓣:“别想啦,到了草原,你就能骑着马跑个痛快,说不定烦心事跟着风就散了。”
小燕子接过蜜橘含在嘴里,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心里的闷堵却没减轻半分。她转头看向对面的萧剑,他正靠着车窗,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诗集,目光却落在窗外掠过的农田,不知在想些什么。
前世的记忆又翻涌上来:萧剑找到她后,第一句话就是“爹娘死在官兵手里,这笔仇我们得报”,当时她被仇恨冲昏了头,跟着他策划过刺杀、劫狱,最后不仅没报仇,还让紫薇受了伤,尔康被流放,连自己都落得个坠崖的下场。这一世,她提前知道了真相,可怎么开口,才能既认回哥哥,又让他放下仇恨?
马车驶离京城半个时辰后,路边的房屋渐渐稀疏,成片的玉米地在风里翻着金浪。萧剑终于放下诗集,主动开口打破沉默:“我前几年去塞北送过货,路过过一片草原,那里的牧民特别热情,见了陌生人都会递上一碗奶茶,晚上还会围着篝火唱牧歌。”
“真的吗?”小燕子眼睛亮了亮,暂时压下心事,“那他们唱的歌好不好听?比柳青在会宾楼唱的还带劲吗?”
萧剑被她逗笑,眼底的沉郁散了些:“不一样的味道,牧歌更辽阔,像能把草原的风都装进去。唱的时候连草叶的声音都像在跟着和。”
晴儿和班杰明也加入了聊天,晴儿说起慈宁宫的海棠花,每年春天开得满院都是,老佛爷会让她摘几朵腌成蜜饯;班杰明则比划着说西洋的草原上有成群的牛羊,牧民会跳一种踩着鼓点的舞。小燕子听着,看着萧剑温和的侧脸,突然觉得,或许这一世,事情能不一样。她鼓起勇气,轻声问:“萧剑,你找了妹妹这么多年,要是真找到了,你最想带她做什么?”
萧剑愣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诗集封面,认真地说:“想带她回我们老家的村子看看,虽然房子被烧了,可村口那棵老槐树应该还在;想带她吃遍我这些年吃过的好东西,她小时候最爱吃糖葫芦,我得给她买两串,让她一次吃够;还想告诉她,以后有我在,再也没人能欺负她。”
小燕子的眼眶瞬间红了,她别过脸,怕萧剑看到她的眼泪。班杰明看在眼里,悄悄递来一张帕子,没多问——这些天他早看出小燕子对萧剑的态度不一般,只是没戳破。
又行驶了一个时辰,马车终于停在草原边缘。金色的阳光洒在连绵的青草上,远处的羊群像散落在绿毯上的碎云,牧民骑着马放声歌唱,歌声裹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在旷野里荡出悠长的回音。
众人卸了行李,选了片靠近溪流的草地搭帐篷,尔康和永琪刚从牧民帐篷回来,手里提着装着奶茶的皮囊;紫薇和晴儿正整理着被褥,把带来的毯子铺在草地上;班杰明则蹲在一旁,帮着固定帐篷支架,热闹又温馨。
小燕子站在溪边,看着眼前熟悉的众人,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转身走到萧剑面前,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却足够让在场的人都听清:“萧剑,你之前说,你妹妹后背有个燕子形状的胎记,还说你们爹娘曾想把她送到‘静心庵’,对不对?”
萧剑猛地转头看她,眼神里满是疑惑:“是,怎么了?”周围的人也停下了手里的活,纷纷看向两人,紫薇和晴儿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尔康和永琪则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
小燕子抬起头,迎上所有人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我后背有个燕子胎记,小时候收养我的师太,法号就叫静慧。她是静心庵的尼姑,庵里失火后,她带着我在山里搭了间小木屋,还说我是‘我的背上有燕子胎记,我是从天上飞来的小燕子’,所以给我取名叫小燕子。”
萧剑的脸色瞬间变了,他踉跄着后退半步,眼睛死死盯着小燕子,声音都在发颤:“你……你说什么?这不可能,你怎么会……”
“是真的!”小燕子急得红了眼,转头看向班杰明,带着恳求的语气说,“班杰明,你能不能帮我一下?我后背的衣服太紧,我自己不方便,你用你腰间的小刀,轻轻划开一点,让大家看看那个胎记!”
班杰明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快步走过来,从腰间解下那把小巧的银刀,刀柄朝向小燕子递过去,低声说:“你放心,我会很小心。”小燕子点了点头,背过身去,双手轻轻撩起后颈的衣襟,露出后背的布料。班杰明拿着刀,小心翼翼地在布料上划开一道小口,刀刃避开皮肤,只将布料割开,足够露出里面的皮肤。
阳光落在小燕子的后背上,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燕子形胎记清晰地显露出来,淡粉色的轮廓像用墨笔精心勾勒过,旁边还有一个浅浅的小疤痕——正是她小时候摔跤留下的印记。“你们看!”小燕子的声音带着哭腔,“这就是那个胎记,静慧师太说过,这个疤痕和胎记是我小时候的记号,不会错的!”
萧剑快步走过去,蹲在小燕子身后,手指颤抖着伸向那个胎记,却在快要碰到时停住了,像是怕一碰就会碎掉。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草地上:“是我……是我对不起你,妹妹。我当年要是能快点挣脱人群,要是能早点找到静心庵,你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了。”
“哥……”小燕子哽咽着喊出这个字,再也忍不住,转过身扑进萧剑怀里,放声大哭,“我找了你好久,我总想着,是不是我太调皮,爹娘不要我了,是不是没人会找我……现在终于找到你了。”
萧剑紧紧抱着她,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是哥不好,哥来晚了。以后有哥在,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周围的人都沉默着,晴儿悄悄抹了抹眼角,紫薇走到小燕子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尔康和永琪对视一眼,眼底的警惕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真心的祝福;班杰明把小刀收起来,默默退到一旁,给这对久别重逢的兄妹留出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