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总是裹着一层淡淡的檀香,那香是老佛爷惯用的沉水香,从紫檀木香炉里袅袅升起,绕着梁上雕的盘龙缓缓散开,连空气里都带着几分沉静的暖意。殿外的阳光已经升得有些高了,透过糊着高丽纸的窗棂,洒在铺着明黄锦缎的地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落在老佛爷脚边的暖炉上,泛着柔和的光。
老佛爷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椅背上铺着一张白狐皮,是去年蒙古王公进贡的,毛蓬松柔软,衬得她的手更显清瘦。她手里握着串紫檀木佛珠,每颗珠子都被盘得温润发亮,指尖轻轻转动着,目光落在面前摊开的《金刚经》上,嘴唇微动,低声念着经文,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字字清晰。
晴儿轻手轻脚地从偏殿走进来,身上还带着殿外的微凉。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旗装,裙摆上绣着几枝细小的兰草,是她前几日亲手绣的,针脚细密,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她手里端着一个银质的茶壶,壶身擦得锃亮,映着她略带紧张的脸。走到老佛爷身边的小几前,她小心翼翼地提起茶壶,往老佛爷常用的白瓷茶盏里添水。
那茶盏是汝窑的,釉色是淡淡的天青,杯底印着“慈宁宫”三个字,是老佛爷最心爱的物件。
“老佛爷,您念了快一个时辰了,喝口茶歇歇吧。”晴儿的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打扰了老佛爷念经的心神。她知道老佛爷念经度久了,嗓子会干,特意把茶水晾到了温吞,不烫也不凉,正好入口。
老佛爷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晴儿身上。那目光很平和,却带着几分看透人心的锐利,像温水里的针,轻轻落在晴儿身上。她放下手里的佛珠,指尖搭在茶盏的边缘,没有立刻喝,只是轻声问:“你刚才去哪了?哀家看你进殿时,脚步都有些虚浮,脸上还带着红,莫不是在外面受了风?”
晴儿心里一紧,握着茶壶柄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些,指节微微泛白。她低下头,避开老佛爷的目光,声音细若蚊蚋:“没……没去哪,就是刚才在御花园看了会儿菊花。今日的墨菊开得比往日好,花瓣又黑又亮,像上好的绸缎,我就多待了一会儿。”
她说着,指尖不自觉地绞起了旗装的衣角,那处的兰草绣线被她绞得微微发皱。她知道自己撒谎的样子有多明显。
从小跟着老佛爷,她一紧张就会脸红,一撒谎就会绞帕子,如今帕子没在手里,竟习惯性地绞起了衣角,连她自己都觉得破绽百出。
老佛爷看着她的小动作,轻轻叹了口气,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让她的声音更显温和:“晴儿,你从小跟着哀家,你的性子哀家最清楚。你还记得你五岁那年,偷偷把哀家的佛珠藏起来,说是要给佛菩萨‘晒晒太阳’,被哀家问起时,也是这样脸红,手绞着衣角,连话都说不连贯。”
晴儿的脸更红了,从耳根一直红到脖颈,连耳尖都发烫。她抬起头,看着老佛爷眼底的笑意,心里的紧张少了些,却多了几分委屈,眼眶微微泛红:“老佛爷,您怎么什么都记得……”
“哀家看着你长大,你身上的小毛病,哀家能不记得吗?”老佛爷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晴儿的手背,她的手有些凉,却带着熟悉的暖意,“说吧,刚才在御花园,到底碰到谁了?是不是萧剑?”
晴儿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连呼吸都漏了半拍。她没想到老佛爷会一下子猜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是……是碰到萧剑了。他刚从江南回来,说是收到小燕子的信,赶回来参加紫薇的婚礼,顺便……顺便跟皇上聊聊班杰明和小燕子的婚事。”
“哦?那你们聊了些什么?”老佛爷的手指又开始转动佛珠,语气依旧平静,可晴儿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比刚才更专注了些,像是在仔细听着每一个字。
晴儿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她攥了攥手心,指尖沾了些细汗,声音虽轻,却格外清晰:“萧剑……他跟我说,他喜欢我。他说,想带我去外面看看,去江南看水乡的乌篷船,去塞北看草原的日出,去大理看洱海的月亮……他还说,知道我喜欢自由,不想困在宫里,他会陪着我,看遍天下的风景。”
她说完,紧张地看着老佛爷,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殿内的檀香似乎更浓了些,老佛爷手里的佛珠突然顿住,不再转动,目光落在晴儿脸上,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温和,反而多了几分严肃,像蒙了一层薄霜。
晴儿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以为老佛爷要生气,连忙补充道:“老佛爷,我……我也喜欢他。我知道这样很冒失,可我真的不想再待在宫里,每天看着一样的墙,走一样的路,我想跟他一起,去看看您以前跟我说过的‘千里莺啼绿映红’的风景……”
话没说完,她的声音就有些哽咽,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她知道老佛爷最疼她,可也最看重规矩,萧剑只是民间子弟,没有官职爵位,老佛爷未必会同意他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