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宾楼的清晨总比宫里醒得早,天刚蒙蒙亮,楼下就传来了伙计卸门板的“吱呀”声,混着街口早点摊飘来的胡辣汤香气,漫进二楼西侧的房间。蒙丹是被肩头的痛感惊醒的,他睁开眼时,窗缝里漏进的一缕晨光正好落在床前的木桌上——那支银簪被萧剑放在了瓷盘里,簪头的三颗小铃铛沾了点灰尘,却依旧亮得晃眼。
他动了动胳膊,左肩的纱布紧绷着,牵扯得伤口阵阵发疼。昨晚的记忆像断了线的珠子,碎片似的涌上来:尔康递来的桑皮信纸、红绳系着的信封、指尖摸到银簪时的震颤,还有那句“愿君归乡,另寻良缘”带来的窒息感,最后是自己扯破信纸的“刺啦”声,以及眼前突然发黑的眩晕。
“醒了?”门口传来萧剑的声音,他端着一碗热粥走进来,瓷碗放在桌上时发出轻响,“刚让厨房熬的小米粥,你晕了大半天,先垫垫肚子。”
蒙丹没说话,只是盯着那支银簪,眼神里翻涌着不甘、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他抬手想去拿银簪,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簪身,又猛地缩了回来,像被烫到似的。
萧剑把勺子放在碗里,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声音平静得像草原上的湖水:“你不用急着反驳,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她把银簪退回来,不是被逼的,那簪子你送了她多少年?你比谁都清楚,要是不情愿,她绝不会轻易摘下来。”
“她是被宫里的荣华富贵迷了眼!”蒙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石,“她忘了草原上的约定,忘了我说过要用水鼓娶她!”
“那你还记得她小时候最怕什么吗?”萧剑突然问,蒙丹愣了愣,随后说道:“她怕黑,每次草原上起夜,都要我拿着马灯陪她;她吃不了太咸的奶疙瘩,我总把自己的淡口奶疙瘩换给她;她喜欢沙棘果,我每年秋天都要爬半天山,给她摘满满一皮囊。”
蒙丹一边说着,一边觉得这些话像针一样扎进蒙丹心里,他垂着头,指节用力攥着床单,指缝里都泛了白。萧剑看着他的样子,放缓了语气:“你爱她,是想让她过得好,还是想让她跟着你颠沛流离?回疆你回不去,京城你待不住,你带她走,是让她躲在破庙里啃干馕,还是让她被官差追得东躲西藏?”
“我……”蒙丹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反驳的话。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在救含香,却从没认真想过,救出来之后,能给她什么。
萧剑拿起桌上的银簪,轻轻晃了晃,小铃铛发出细碎的响声,像极了草原上风吹过挂毯的声音:“含香在宫里,有令妃娘娘护着,有小燕子、紫薇她们陪着,皇上也没逼过她。你要是真为她好,就该让她留在安稳的地方,而不是把她拖进你所谓的‘自由’里受苦。”
蒙丹沉默了,他盯着碗里的小米粥,热气氤氲着,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想起小时候,含香坐在草原上,手里拿着沙棘果,笑着说“蒙丹哥哥,以后我们就住在有好多沙棘树的蒙古包里好不好”。那时候的天很蓝,草很绿,他以为只要有勇气,就能给她想要的一切。可现在才明白,勇气换不来安稳,更换不来她想要的平静。
“我再想想。”过了许久,蒙丹才低声说,声音里没了之前的戾气,多了几分疲惫。萧剑松了口气,把银簪放回瓷盘里:“好,你慢慢想。我去给你换换药,伤口别感染了。”
与此同时,漱芳斋的庭院里已经热闹了大半日。小燕子从清晨起就没闲着,一会儿趴在院门口望风,一会儿围着石桌转圈,手里的肉干嚼了半天,也没尝出味道。“怎么还没消息啊?”她第无数次叹气,把肉干扔回纸包里,“我哥和尔康是不是遇到麻烦了?蒙丹那家伙会不会又闹起来了?”
紫薇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拿着那半块绣了沙棘花的帕子,针脚却比平时乱了些——她昨晚几乎没睡,总担心蒙丹不肯接受,更怕尔康和萧剑遇到危险。“别慌,”她抬头安抚小燕子,“萧剑大哥沉稳,尔康也有分寸,不会有事的。说不定他们正在劝蒙丹,耽搁了些时间。”
晴儿从延禧宫回来没多久,她手里还拿着令妃让侍女送来的回疆馕饼,金黄的饼面上撒着芝麻,还带着刚出炉的余热。
她顿了顿,想起路上遇到的事,皱着眉说道:“方才回来时,我在御花园撞见了愉妃娘娘,她见了我就阴阳怪气地问‘宝月楼那位近日可有不安分’,还说‘外来的女子总爱惹是非’,听得人心里很不舒服。我看她最近总在宝月楼附近走动,说不定还会找机会刁难含香,咱们得多留心些。”
小燕子撇了撇嘴:“愉妃就是见不得含香好!上次还故意说‘蛮夷女子也配住这般好的院子’,现在又来嚼舌根!不过咱们才不怕她,有令妃娘娘护着,还有皇上疼含香,她能怎么样?”
“话是这么说,可防人之心不可无。”紫薇放下帕子,拿起一块馕饼,轻轻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上次愉妃那些话,根本就是故意在宫里传,想让含香心里难受。咱们得多陪着含香,别让她受委屈。而且皇后娘娘之前还特意送了回疆云锦给含香,说‘这料子软和,花色还是你家乡常见的沙棘红,穿起来也能想起家乡’,可见皇后娘娘是真心待她好,咱们更不能让愉妃的心思坏了宫里的安稳。”
正说着,院门口突然跑进来一个小太监,是漱芳斋的小凳子,他跑得气喘吁吁,手里攥着一张纸条:“格格们!萧剑公子让人送消息来了!”
小燕子一下子跳起来,抢过纸条就展开,紫薇和晴儿也连忙凑过去。纸条是用毛笔写的,字迹潦草却工整:“蒙丹已醒,情绪渐稳,愿考虑归乡,后续再禀。”
“太好了!”小燕子欢呼一声,把纸条举得高高的,“我就知道我哥有办法!蒙丹总算不钻牛角尖了!”紫薇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意:“这下香妃娘娘可以彻底安心了。咱们现在就去宝月楼,把消息告诉她吧?”
晴儿点头,又拿起桌上的馕饼:“正好把令妃娘娘送的馕带过去,香妃娘娘肯定喜欢。顺便也跟她说说愉妃的事,让她心里有个准备,免得真被刁难时慌了神。”
三人刚要出门,就见尔康从外面走进来,他身上还带着点清晨的凉气,脸上却比昨天轻松了些。“你们都知道了?”他笑着问,见小燕子点头,又道,“萧剑让人送消息时,我正好在回宫的路上,就顺道过来了。蒙丹虽然愿意考虑,但心里还是有些疙瘩,萧剑会留在会宾楼接着劝他,估计过几日就能有准信。对了,方才我在学士府听说,愉妃昨天还让贴身嬷嬷去宝月楼打听含香的动静,咱们往后去宝月楼时,尽量别单独让含香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