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宾楼的木质楼梯踩上去“咯吱”响,沾着晨露的扶手凉丝丝的,小燕子扶着往上走时,还能闻到楼下飘来的羊肉汤香——那是柳青一早特意炖的,说等她来给她盛一碗。伙计在前面引路,蓝布衫的衣角扫过楼梯栏杆,笑着回头说:“萧公子特意让小的把雅间留了西角的,您看,窗外就是街心的老槐树,这会儿叶子正绿,看着敞亮。”
推开门时,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点槐花香。萧剑正坐在靠窗的方桌旁,手里捏着个青瓷茶杯,杯沿沾着点茶沫,他却没喝,目光落在窗外——街面上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拽着母亲的手要糖画,那模样让他想起小时候的小燕子,也是这样黏人,总跟在他身后喊“哥,我要吃糖”。
“哥!”小燕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头时,正好看见她抱着食盒,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布裙的下摆还沾着点楼梯上的灰尘。萧剑连忙起身,伸手想接她的食盒,却被小燕子躲开了:“不用不用,这里面是令妃娘娘赏的绿豆糕,我特意给你和柳青柳红带的,没多重。”
她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时,桂花的甜香一下子漫开来——绿豆糕被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表面撒着层细细的桂花碎,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黄。小燕子先捏了一块递到萧剑面前:“哥你尝尝,比上次御膳房给的还软,令妃娘娘说这是江南新来的厨子做的,甜而不腻。”
萧剑接过,指尖碰到温热的糕体,却没立刻吃,只是放在掌心攥着。他看着小燕子眼里的期待,心里先软了半截,却还是忍不住问:“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不是说含香的事刚落定,宫里该忙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小燕子的手顿了顿,刚要递到嘴边的绿豆糕又放回了食盒里。她在萧剑对面坐下,双手悄悄攥住了桌布的边角——那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连自己都没察觉。“含香没事,蒙丹已经跟着商队回回疆了,走的时候还托哥你带话,让含香在宫里好好的。”她先缓了缓,见萧剑点头,才深吸一口气,声音放得比平时柔了些,“我来,是想跟你说件关于爹娘的事。”
“爹娘?”萧剑捏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杯里的茶水晃了晃,溅出几滴在桌布上,晕开小小的湿痕。他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原本温和的语气也添了几分冷意:“跟皇上有关?”
小燕子心里一紧,却还是咬着唇点了头:“哥,你总觉得是皇阿玛下的令,害了爹娘,可我……我上次在宫里偶然听到老太监聊天,不是这样的。”
她顿了顿,努力回忆着那天的细节,怕说得不具体,萧剑不肯信,“就是上个月,我去御花园给含香摘沙棘果,路过西回廊的时候,看见两个人在收拾旧箱子,嘴里说着以前的案子。其中一个说‘当年萧之航大人的案子可惜了,明明查出来供词是伪造的,却不知被谁压了下去’,另一个还叹着气说‘皇上后来也问过几次,可证据找不到了,总不能凭空定罪’。”
她说得急,语速越来越快,指尖都有些发颤:“我当时没敢多听,可后来总琢磨,要是皇阿玛真的想害爹娘,怎么会还追问案子?哥,你想啊,这些年他对我和紫薇多好,紫薇认亲的时候,他怕紫薇受委屈,特意给她请了师傅教规矩;我上次闯祸,他也没骂我,只说‘下次小心些’。这样的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害忠良之人呢?”
萧剑的身子僵在那里,青瓷茶杯从指尖滑了滑,他连忙攥紧,却还是没忍住,茶水又溅出了些。他盯着小燕子,眼神里满是震惊,还有些不敢置信:“你说的是真的?在西回廊听的?那两个人……是什么模样?”
“一个留着山羊胡,穿灰布袍,另一个脸上有颗痣,在左边眼角下。”小燕子连忙说,生怕漏了细节,“我后来还问过皇后娘娘,她说那两个都是跟了先帝很长时间的,知道不少旧事,不会乱说话。哥,我真的没骗你,我要是有半句假话,就让我下次吃不到柳红做的酱肘子!”
这话带着点孩子气的赌咒,却让萧剑的心里泛起了涟漪。他低头看着桌布上的湿痕,眼前突然闪过二十年前的画面——那天他才八岁,躲在衣柜里,看见几个穿官服的人闯进家里,把爹娘架走,母亲回头时,眼里的泪落在他藏的那只布老虎上,至今他还记得那布老虎的绒毛沾着泪的触感。
这些年,他颠沛流离,每到夜里,都对着爹娘的牌位发誓,一定要找皇上报仇。可现在,小燕子的话像一把锤子,敲碎了他多年的执念。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没人提过案子有疑点?”萧剑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捏着手里的绿豆糕,指尖用力,把糕体捏得变了形,“我当年逃出来后,也找过当年爹娘的旧部,他们都说……都说皇上定了罪,没人敢翻。”
“肯定是有人故意压着!”小燕子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趴在桌上,“你想啊,要是爹娘的案子是被人陷害的,那陷害他们的人,肯定怕皇阿玛查出来,所以才把证据藏起来,还让别人不敢说!哥,咱们不能被人当傻子,恨错了人啊!”
正说着,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伙计端着个白瓷盘走进来,里面是刚炸好的花生米,还冒着热气:“萧公子,柳红姐说您爱吃这个,让小的给您端上来。”他把盘子放在桌角,见两人神色严肃,识趣地没多话,悄悄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了门。
房间里又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萧剑捏了颗花生米,却没放进嘴里,只是放在掌心摩挲着。他想起去年在会宾楼,小燕子第一次跟他说“皇阿玛是个好皇帝”,他当时还发了火,说她被宫里的荣华富贵迷了眼。现在想来,或许是自己太固执,把所有的恨都堆在了皇上身上,却没去查背后的真相。
“小燕子……你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萧剑抬头,眼底的冷意淡了些,多了几分疲惫,“要是早知道,我也不会……”
“我之前也怕啊!”小燕子的声音低了下去,指尖抠着桌布的纹路,“我怕你不信我,还跟我生气。你上次跟我吵架,说我‘忘了爹娘的仇’,我难过了好几天。后来含香的事又闹起来,我忙着帮她,就把这事拖到现在了。哥,对不起,我不该瞒你这么久。”
萧剑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小燕子的手背——她的手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小小的,有点凉。“不怪你,是哥太固执了。”他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释然,“你说得对,咱们不能恨错人,爹娘的冤屈,总得找出来是谁害的。”
小燕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落了星子:“那你是信我了?”
萧剑点头,拿起桌上的绿豆糕,咬了一口——甜香在嘴里散开,带着桂花的清味,是他这些年没尝过的安稳味道。“信。”
“那我有个主意!”小燕子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吱呀”一声响,她却不管,凑到萧剑身边,声音里满是期待,“我想带你入宫见皇阿玛!咱们把听到的、想到的都跟他说,让他帮咱们查!他是皇上,肯定有办法找到当年陷害爹娘的人,还爹娘一个清白!”
萧剑愣了愣,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入宫见皇上,意味着要面对那个他恨了那么多年的人,心里难免有些别扭。可他看着小燕子亮晶晶的眼睛,又想起爹娘的牌位,终究是点了头:“好。只是……入宫会不会太冒险?我是戴罪之人的儿子,要是被宫里的人认出来……”
“有我呢!”小燕子拍着胸脯保证,“我跟令妃娘娘说,你是我的远房表哥,来京城看我,她肯定会帮咱们瞒着!而且皇阿玛那么疼我,只要我说你是好人,他肯定不会为难你!”
萧剑看着她自信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他捏了颗花生米放进嘴里,咸香的味道混着绿豆糕的甜,心里的疙瘩终于松了些。窗外的槐树叶还在晃,阳光透过叶缝落在桌上,像撒了层碎金,暖融融的。
“好,听你的。”萧剑说,“等你安排好,我就跟你入宫。不管怎么样,总得为爹娘讨个说法。”
小燕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连忙从食盒里又拿出一块绿豆糕,递到萧剑嘴边:“再吃一块!吃完我去找柳青柳红,然后我就回宫安排一下你进宫的事情,爹娘的冤案一定会被查清的。”
萧剑张嘴咬了一口,甜香漫在舌尖,他看着小燕子蹦蹦跳跳地去开门,心里忽然觉得,或许这一次,爹娘的冤案,真的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