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回到景阳宫时,日头已经偏西了。宫门口的侍卫见他回来,连忙躬身行礼,他却连点头都没力气,径直往偏殿走。殿内的宫女早已备好饭菜,四菜一汤摆在桌上,还冒着热气。
有他爱吃的糖醋鱼,有愉妃特意让人送来的燕窝羹,可他连看都没看,径直走了过去,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外面的天空发呆。
“五阿哥,您回来了?快用饭吧,饭菜再凉就不好吃了。”宫女春桃端着一碗米饭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愉妃娘娘特意吩咐了,让您多吃点,说是准备婚事还要费心思呢。”
“拿走。”永琪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一丝温度。
春桃愣了一下,手里的碗差点掉在地上。她看着永琪苍白的脸色,还有眼底的红丝,不敢多问,只能小声应道:“是,五阿哥。”她端起饭菜,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把门轻轻带上,生怕打扰到他。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风吹梧桐叶的“沙沙”声。永琪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他想起太和殿里皇上的旨意,想起欣荣羞涩的笑容,想起愉妃的欢喜,更想起小燕子。
想起她在御花园追蝴蝶时的笑声,想起她闯祸后吐舌头的模样,想起她上次在漱芳斋说“我要的不是荣华富贵,是懂我的人”时的坚定。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床前,蹲下身,伸手在床底下摸索,那里藏着一坛酒,是上次尔康送他的,说是“江南的女儿红,藏了十年,能解千愁”。他当时笑着说“我没什么愁要解”,如今却觉得,只有这酒,能让他暂时忘记心里的痛苦。
酒坛是深棕色的陶土做的,上面贴着一张红纸,写着“女儿红”三个字。永琪抱着酒坛,走到桌前,用力扯掉红布,拔掉木塞。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在殿内,带着江南水乡的清甜,却又透着几分辛辣。他拿起酒坛,直接往嘴里灌,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烧得他喉咙发疼,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可心里的闷痛,却好像真的减轻了几分。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流,打湿了胸前的衣襟。他不管不顾,只觉得酒精带来的眩晕感能让他暂时忘记一切。
忘记赐婚的旨意,忘记欣荣的存在,忘记小燕子跟班杰明的事。酒坛很快就见了底,他又翻出床底下另一坛酒,继续灌,直到头晕目眩,趴在桌上,才缓缓闭上眼。
意识模糊间,他做梦,到了草原。
蓝天白云下,是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草原,草叶上还沾着露珠,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风一吹,带着青草的清香,拂过脸颊,暖洋洋的。小燕子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裙,裙摆像火焰一样在草原上飘动,她笑着往前跑,辫子上的红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永琪!你快来追我啊!你要是追不上我,就要给我买糖画!”
永琪笑着追上去,脚下的青草软软的,踩上去很舒服。他跑得很快,很快就追上了小燕子,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暖暖的,带着阳光的温度,指尖还沾着草叶的露水。“小燕子,”他喘着气,笑着说,“我追上你了!你可不能耍赖!”
小燕子转过身,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才不算耍赖!你跑得这么快,肯定是偷偷用了轻功!”她晃了晃他的手,语气带着几分撒娇,“永琪,咱们永远待在草原好不好?这里没有宫里的规矩,没有额娘的唠叨,咱们可以一起看日出,一起看日落,一起放马,一起摘野花,多好啊!”
永琪用力点头,心里满是幸福:“好!咱们永远待在这里,不回宫里了!我给你盖个大大的蒙古包,里面摆满你喜欢的糖画和风筝,咱们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小燕子笑得更开心了,拉着他的手往前跑,嘴里唱着不成调的歌。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草原上的风带着他们的笑声,飘得很远很远。
可就在这时,画面突然变了。
小燕子的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是班杰明。他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手里拿着一支画笔,笑着对小燕子说:“小燕子,我画好了江南的油菜花,一大片金黄,比草原的花还好看。等咱们成婚了,我带你去江南,咱们去看真正的油菜花,好不好?”
小燕子笑着点头,眼睛里满是期待:“好啊好啊!我早就想去江南了!听说江南的水很清,还有好多好吃的,到时候你要带我去吃遍所有好吃的!”
她拉着班杰明的手,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看永琪一眼。
“小燕子!”永琪急得大喊,想追上去,却发现自己的脚像被钉在地上一样,怎么也动不了。他想再喊,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燕子和班杰明的背影,在草原的尽头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草原上。
“小燕子!”
永琪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着,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眼泪也不自觉地掉了下来。殿内已经暗了下来,只有桌上的烛火还在摇曳,昏黄的光映着他的脸,满是痛苦。
他拿起桌上的酒坛,又往嘴里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呛得他咳嗽起来,眼泪流得更凶了。“为什么……”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为什么你选班杰明不选我?我能给你最好的嫁衣,能给你皇子妃的身份,能护着你不受任何人的欺负,这些班杰明能给你吗?”
他不懂,真的不懂。他想起自己为小燕子做的一切,他以为只要他把最好的都给她,她就会选择他,可他忘了,小燕子想要的不是这些。
她想要的是自由,是不用学规矩的轻松,是有人懂她的任性,是能一起闯祸一起笑的陪伴。这些,班杰明能给她,可他不能,他是皇子,他的身份绑着规矩,绑着责任,绑着皇家的颜面,他给不了她想要的自由。
“小燕子……”永琪趴在桌上,眼泪滴在酒坛上,晕开小小的湿痕。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梦里的草原,梦里的笑声,梦里的小燕子,都只能是回忆了。下月十八,他就要娶欣荣了,从此,他是皇家的五阿哥,是欣荣的丈夫,再也不是那个能跟着小燕子一起疯、一起闹的永琪了。
殿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春桃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五阿哥,您都喝了一下午了,别喝了,仔细伤了身子。愉妃娘娘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担心的。”
“滚!”永琪猛地吼了一声,声音里满是痛苦和烦躁,“都别来烦我!让我一个人待着!”
春桃吓得不敢再说话,只能默默地退了下去。殿内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永琪拿起酒坛,继续往嘴里灌,酒精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他缓缓闭上眼,又陷入了沉睡。
梦里,草原的风又吹了起来,小燕子的笑声又响了起来。他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握住了一把冰凉的空气。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这只是梦,一个永远不会成真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