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的清晨总比别处来得滞重些。昨夜燃到尽头的红烛还歪在烛台上,蜡泪凝固成暗红的痂,黏着案上散落的花生壳,连空气里都还飘着未散的酒气与熏香,混在一起,成了种说不出的沉闷。永琪是被窗棂外透进来的天光刺醒的,睁眼时,帐顶“百子图”的流苏还在轻轻晃,可他浑身的骨头却像被灌了铅,沉得挪不动半分。
身侧的被褥早已凉透,欣荣正端坐在梳妆台前,由丫鬟伺候着卸去头上的凤钗。赤金的钗杆落在妆盒里,发出“叮”的轻响,她对着菱花镜,指尖细细抚过鬓边。
那里还留着昨夜被永琪攥过的红痕,镜中的眉眼却堆着恰到好处的端庄,连一丝新妇的委屈都寻不见,只有眼底深处藏着的冷意,在无人看见时悄悄翻涌。
“五阿哥,你醒了?”欣荣听到身后的动静,声音温软得像浸了水的棉,转过身时,手里还捏着块叠得整齐的锦帕。她快步走到床边,伸手帮永琪掖了掖被角,语气满是体贴,“昨天你喝多了,现在身子还乏着吧?我让小厨房炖了醒酒汤,要是觉得还困,我就让他们把汤温在火上,等醒透了再喝。”
永琪没应,只是撑着身子坐起来,目光扫过床尾堆着的大红嫁衣,心口猛地一紧。昨夜的片段像碎玻璃似的扎进脑子里:他夺过欣荣手里的酒杯,喊着小燕子的名字,把她当成了那个会活蹦乱跳的小燕子……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着,终是只吐出两个字:“不必了。”
欣荣脸上的笑没淡半分,只是顺势将锦帕放在床头:“那五阿哥,你再歇会儿,我去看看额娘那边,昨天新婚,按规矩我们该一起去给老佛爷和皇后请安,可不能落了不懂事的话柄。”
她说得句句周到,手指却在袖中悄悄攥紧了帕子,昨夜永琪的每一句“小燕子”,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清楚永琪的心里装不下别人,可她偏不信,偏要把那位置抢过来。而这一切的阻碍,全在那个叫小燕子的女人身上。
刚走到外间,就见愉妃穿着一身石青色宫装,由嬷嬷扶着进来。欣荣连忙上前躬身行礼,语气恭敬:“欣荣给额娘请安。”
“起来吧。”愉妃打量着她,见她妆容得体、举止端庄,脸上露出几分满意,“刚嫁进来就懂规矩,不错。永琪醒了吗?快叫他起来,咱们一起去给老佛爷和皇后请安,别误了时辰。”
欣荣应着,转身回内殿叫永琪。永琪本想推脱,可看着愉妃期待的眼神,终是没说出口,只是沉默地起身换衣。一路上,欣荣始终跟在永琪身侧,脚步不快不慢,偶尔轻声提醒“五阿哥慢些,当心脚下的青苔”,模样温顺得无可挑剔,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多走一步,心里对小燕子的恨意就深一分。
先到的是皇后宫里。皇后正坐在廊下赏新开的秋海棠,见他们进来,对永琪摆了摆手:“坐吧,刚新婚就来请安,倒还记得规矩。”目光落到欣荣身上时,却只淡淡点了点头,“福晋刚进皇家,宫里的规矩多,往后多跟着嬷嬷学学,别失了身份。”
欣荣连忙躬身应“是”,指尖却悄悄泛白。皇后向来喜欢小燕子,这话明着是提醒,暗里却带着敲打。果然,下一秒皇后就转向永琪,语气软了些:“前儿小燕子还送了本宫一篮她亲手种的茉莉,新鲜得很,说是在漱芳斋的院子里种了半亩,等开得旺了再给本宫送些,到时候本宫再派人给永和宫送些。”
这话像根刺,扎得欣荣心口发疼。她只能强撑着笑,附和道:“小燕子格格心细,竟还会种花。”心里却在冷笑,不过是个野丫头,凭这点小聪明就想讨皇后欢心?
永琪自始至终没说话,只是盯着廊外的海棠花,像是没听见她们的对话。皇后看了他一眼,也没多问,只说“请安也尽了心意,你们去慈宁宫吧”,便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