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燃到一半,烛泪顺着铜制烛台往下淌,凝固成暗红的痂,像极了欣荣心口那些擦不去的委屈。她坐在铺着大红锦缎的床边,手里捧着那只描金酒杯,酒液在杯底晃出细碎的光,桂嬷嬷刚把药粉掺进去时,白色的粉末在琥珀色的酒里打了个旋,很快就融得无影无踪,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福晋,五阿哥快到了。”桂嬷嬷轻手轻脚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件素色披风,“外面风大,五阿哥要是冷,您就把披风给他披上,显得您贴心。”
欣荣没接披风,只是指尖反复摩挲着杯沿,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他不会穿的。”从成婚那天起,永琪就没碰过她递过去的任何东西,无论是暖手的汤婆子,还是御寒的披风,他总是要么沉默推开,要么转头就递给宫女,连眼神都不会多给她半分。
桂嬷嬷叹了口气,把披风放在椅背上:“福晋,老奴知道您委屈,可只要有了孩子,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五阿哥是皇子,总得顾着子嗣,到时候他看您的眼神,自然会软下来。”
欣荣抬起眼,眼底蒙着一层水光,却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偏执:“我知道。只要有了孩子,他就不能再想着别人,永和宫的女主人,只能是我。”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五阿哥到——”
欣荣连忙把酒杯放在桌上,理了理旗装的裙摆,起身迎出去。永琪穿着一身月白色常服,领口松着,头发有些散乱,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深秋的寒气。他没看欣荣,径直往内殿走,靴底踩在金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敲在欣荣的心上。
“回来了?”欣荣跟在他身后,声音尽量放得温柔,“我让小厨房炖了羊肉汤,暖身子的,要不要喝一碗?”
永琪没应声,走到窗边停下,看着外面漆黑的庭院。院角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偶尔有几片落在窗台上,很快又被风吹走。他的目光似乎穿过了庭院,落在了更远的地方,欣荣知道,他定是在想漱芳斋,想小燕子。
“不用了。”过了半晌,永琪才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有话就说,没事我就回偏殿了。”
欣荣的心猛地一缩,却还是强撑着笑意,端起桌上的酒杯递过去:“没什么事,就是见你最近总熬夜处理公务,特意温了点酒,能解乏。你少喝点,就一杯。”
永琪的目光落在酒杯上,眉头微微皱起。他从不喝欣荣递来的东西,可今天不知怎的,或许是连日的烦躁让他想找点东西麻痹自己,或许是酒杯里的酒香混着淡淡的桂花熏香,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小燕子在漱芳斋给他的米酒,那时候的酒里,还放了几颗红枣,甜得能暖到心口。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了酒杯。欣荣看着他的动作,心跳瞬间快了起来,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角,连呼吸都放轻了。
永琪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他皱了皱眉,刚想说“这酒味道不对”,就觉得太阳穴开始发沉,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模糊起来。
“你……”他转头看向欣荣,眼神里满是疑惑,可药效发作得太快,他的身体晃了晃,扶住了桌沿才站稳。
欣荣连忙上前扶住他,声音带着刻意的温柔:“五阿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头晕?我扶你到床上歇歇。”
永琪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看着眼前的欣荣,却觉得那张脸渐渐变成了小燕子的模样,扎着两个麻花辫,穿着红色的猎装,眼睛亮得像星星,正笑着对他说:“永琪,咱们去草原放风筝好不好?”
“小燕子……”他无意识地喊出这个名字,伸手抓住欣荣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欣荣疼得皱了皱眉,可她却不敢挣脱,反而顺着他的力道,靠得更近了些。
“我在呢。”欣荣轻声应着,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知道永琪心里从来没有她,可她别无选择——她想要孩子,想要永琪的爱,想要守住这永和宫的荣华,哪怕只是一场空梦,她也要做下去。
永琪把她当成了小燕子,拉着她往床边走。他的动作带着酒后的粗鲁,却又在碰到她的发丝时,下意识地放轻了力道,那是他刻在骨子里对小燕子的疼惜,如今却错付在了欣荣身上。他俯身看着她,眼神里满是痴迷:“小燕子,你别再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让你留在宫里受委屈,咱们明天就走,去大理,去洱海……”
欣荣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滑落,滴在永琪的手背上。他感觉到了湿意,却以为是小燕子在闹脾气,连忙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语气里满是哄劝:“别哭了,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风筝,蝴蝶形状的,好不好?”
红烛的光映在他们身上,却没有半分暖意。欣荣靠在永琪怀里,听着他嘴里不停念叨着小燕子的名字,心里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着,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可她还是紧紧抱着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没关系,只要有孩子就好,只要有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与此同时,学士府的暖阁里却是一片温馨。尔康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诗经》,轻声给紫薇读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紫薇靠在他怀里,小腹还未明显隆起,却已经习惯性地用手护着。暖炉里燃着上好的银丝炭,屋里暖融融的,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桂花熏香,是尔康特意让丫鬟熏的,说能安神。
“别读了,你也累了一天了。”紫薇伸手按住尔康的手,“我给你剥个橘子吧,御膳房送来的,可甜了。”
尔康笑着点头,把书放在一旁,任由紫薇给他剥橘子。橘瓣的甜香在屋里散开,他看着紫薇认真的模样,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顶:“等孩子出生了,我就请旨,暂时辞去侍卫的差事,在家陪你和孩子,好不好?”
“不用。”紫薇把橘瓣递到他嘴边,“你的差事重要,我有额娘照顾,还有小燕子和塞娅常来陪我,不孤单。”
正说着,外面传来尔泰和塞娅的笑声。塞娅手里拿着一双虎头鞋,快步走进来:“紫薇!我们给宝宝带礼物来啦!”
塞娅把虎头鞋递过去,鞋面上绣着金色的虎头,眼睛是用黑珠子做的,格外可爱:“这是蒙古的手艺,我让我额娘找最好的绣娘做的,宝宝穿了,能健康长大!”
紫薇接过小风筝和虎头鞋,眼眶微微泛红:“谢谢你们,你们想得太周到了。”
福伦夫人也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银锁,上面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这是我让银匠打的,等宝宝出生的时候戴上,保平安。”(现在说有点早,但是大家都很兴奋,所以早早的送一些东西也是情有可原。)
暖阁里的笑声此起彼伏,橘瓣的甜香混着桂花熏香,还有大家的笑语声,织成了一幅温暖的画面。尔康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满是幸福,他曾经以为,自己的人生会是在沙场和朝堂间奔波,却没想到,能拥有这样安稳的幸福,有爱的妻子,即将出生的孩子,还有和睦的家人。
第二天清晨,永和宫的红烛已经燃尽,只剩下一堆灰烬。永琪是被头痛疼醒的,他睁开眼,看到陌生的床幔,还有躺在身边的欣荣,眉头瞬间皱紧。昨晚的记忆像断了线的珠子,只剩下模糊的片段,他好像喝了酒,好像看到了小燕子,还跟她说了要去大理的话。
“永琪,你醒了?”欣荣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看着他,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昨晚你喝多了,头晕得厉害,我就扶你到床上歇了。”
永琪没说话,起身下床,动作迅速地穿上常服。他看着欣荣,眼神里满是冷漠,甚至带着一丝怀疑:“昨晚的酒,你是不是加了什么东西?”
欣荣的心猛地一跳,连忙低下头,声音带着委屈:“永琪,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只是见你最近辛苦,想让你喝点酒解乏,怎么会加东西呢?”
桂嬷嬷这时走进来,手里端着醒酒汤,连忙打圆场:“五阿哥,福晋怎么会做那种事呢?昨晚是您自己喝多了,福晋照顾了您一晚上,都没合眼呢。您快喝点醒酒汤,缓解缓解头痛。”
永琪没接醒酒汤,只是冷冷地看了欣荣一眼:“以后别再给我喝酒了。”说完,他转身就走,连脚步都没有停顿。
欣荣看着他的背影,手里的帕子被攥得变了形。她知道,永琪已经起了疑心,可她不后悔,只要能怀孕,就算被他怀疑,就算被他厌恶,她也认了。
桂嬷嬷把醒酒汤放在桌上,轻声说:“福晋,您别难过,等过些日子,您有了身孕,五阿哥就会明白您的苦心了。”
欣荣抬起头,眼神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偏执:“我知道。桂嬷嬷,你帮我盯着,要是我这个月的月事没来,就立刻去请太医。”
“是,福晋。”桂嬷嬷点头应着,心里却悄悄叹了口气,她总觉得,福晋这条路,走得太险了,可她只是个嬷嬷,能做的,也只有帮她保守秘密,祈祷她能得偿所愿。
而在学士府,紫薇正靠在窗边,看着尔康在院子里练剑。他穿着一身劲装,动作利落,剑光在晨光里闪着冷冽的光。尔泰和塞娅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正拿着布料给宝宝缝小衣服,时不时传来她们的笑声。
紫薇的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她知道,自己的幸福才刚刚开始,而那个被困在永和宫的欣荣,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真正的幸福,从来不是靠算计和强求就能得到的。
阳光渐渐升高,透过窗棂洒在紫薇的身上,暖融融的。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在心里轻声说:“宝宝,你要健康长大,阿玛额娘,还有很多爱你的人,都在等着你呢。”
而永和宫的欣荣,还在对着镜子,一遍遍地描摹着眼线。她看着镜中自己精致却空洞的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有了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不知道,命运的齿轮,早已在她决定用药的那一刻,朝着一个她从未预料到的方向,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