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总带着一股子缠缠绵绵的凉意,淅淅沥沥地打在永和宫的窗棂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也把殿内的气氛衬得愈发沉闷。欣荣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捏着一方素色锦帕,反复摩挲着上面绣着的缠枝莲纹样,目光却紧紧盯着铜镜里的自己。
月白色的旗装衬得她面色愈发白皙,眼底虽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却难掩一丝藏不住的雀跃。
“福晋,李太医到了。”宫女春桃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殿内的宁静。
欣荣猛地回过神,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强压着心头的激动,故作镇定地说:“快请进来。”
李太医提着药箱走进内殿,躬身行礼后,便在桌边坐下。欣荣伸出手腕,搭在脉枕上,指尖微微颤抖。这已经是她这个月第三次请太医了,前两次诊脉时,李太医总说“脉象尚平,暂无喜兆”,让她的心一直悬在半空。可这几日,她总觉得浑身乏力,晨起时还会犯恶心,和紫薇当初怀孕的症状一模一样,她知道,这次定是有了。
李太医指尖搭在欣荣的腕上,闭目凝神片刻,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收回手,起身躬身道:“恭喜福晋,贺喜福晋!您这是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脉象平稳,只是孕早期气血稍弱,需多静养,莫要劳心。”
“真的?”欣荣猛地站起来,声音都有些发颤,眼眶瞬间红了。她盼这一天盼了太久,从成婚那天起,她就把“怀孕”当成了抓住永琪的唯一稻草,如今终于得偿所愿,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和焦虑,似乎都在这一刻有了宣泄的出口。
“老臣不敢欺瞒福晋。”李太医笑着点头,又细细叮嘱了几句安胎的注意事项,“每日可适量食用燕窝、红枣等温补之物,忌生冷辛辣,更要保持心情舒畅,切勿动气,对腹中胎儿才好。”
欣荣连连点头,让春桃取了厚重的诊金递给李太医,又亲自送他到殿门口,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待李太医走后,她再也忍不住,转身扑到床上,抱着枕头小声啜泣起来,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激动,因为她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和小燕子抗衡的资本,终于能让永琪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了。
“福晋,您这是怎么了?”桂嬷嬷听到动静走进来,见她哭了,连忙上前询问,“是不是李太医说什么不好的话了?”
“不是。”欣荣擦干眼泪,坐起身,眼底闪着偏执的光,“桂嬷嬷,我怀孕了,我真的怀孕了!”
桂嬷嬷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大喜的神色,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太好了!福晋,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有了这个孩子,您在永和宫的地位就稳了,五阿哥也定会对您另眼相看的!”
“我知道。”欣荣点点头,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语气里满是期待,“等永琪回来,我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可她等了整整一天,直到夕阳西下,才等到永琪的身影。他穿着一身深蓝色常服,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走进殿内时,连看都没看欣荣一眼,径直往偏殿走——自从上次喝了那杯有问题的酒,他就一直睡在偏殿,除非愉妃特意叮嘱,否则绝不踏进内殿半步。
“永琪,你回来了?”欣荣连忙起身迎上去,声音尽量放得温柔,“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永琪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问:“什么事?”
“我……”欣荣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我怀孕了,今天太医刚诊出来的,已经一个多月了。”
她以为永琪听到这个消息,就算不欣喜,至少也会有一丝波澜,可他却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淡淡地说:“知道了。”说完,便转身走进了偏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把欣荣所有的期待都关在了门外。
欣荣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看着那扇紧闭的偏殿门,心里像被一块巨石砸中,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怀了他的孩子,他还是这么冷淡?难道在他心里,自己和这个孩子,真的比不上小燕子的一根头发吗?
“福晋,您别难过。”桂嬷嬷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五阿哥只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等过些日子,他看到您的肚子渐渐大起来,定会喜欢这个孩子的。”
欣荣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回内殿。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脸,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永琪之所以这么冷淡,是因为他怀疑这个孩子的来历,那天酒后醒来,他就问过她酒里是不是加了东西,虽然她矢口否认,可他眼里的怀疑,她看得清清楚楚。
可她不后悔。哪怕永琪厌恶她,哪怕这个孩子来得不光彩,她也要留住这个孩子,因为这是她在永和宫唯一的希望。
第二天一早,愉妃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永和宫。她穿着一身正红色旗装,头上插着赤金镶珠的凤钗,脸上满是喜气,一进门就拉着欣荣的手,笑得合不拢嘴:“荣儿,你怀孕了?这可真是太好了!额娘昨天晚上高兴得一夜没睡好!”
“托额娘的福,是有了。”欣荣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语气里却没多少喜悦。
“什么托额娘的福,是你有福气!”愉妃拉着她坐在软榻上,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的小腹,眼神里满是慈爱,“这可是我们永和宫的第一个孩子,是永琪的长子,老佛爷要是知道了,定会重重赏赐你的!”
正说着,永琪从外面进来了。他穿着一身朝服,显然是刚从朝堂上回来,看到愉妃,微微躬身行礼:“额娘。”
“永琪,你来了!”愉妃连忙起身,拉着他走到欣荣身边,“你看看你,荣儿怀了你的孩子,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昨天荣儿跟你说的时候,你是不是没好好安慰她?”
永琪的目光落在欣荣的小腹上,眼神复杂,有厌恶,有无奈,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茫然。他知道这个孩子的来历不简单,可面对愉妃的期待,面对“子嗣”这个沉甸甸的责任,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能告诉愉妃真相,那样不仅会让愉妃伤心,还会让整个永和宫成为宫里的笑柄。
“额娘,我没有不高兴。”他沉默了片刻,声音依旧冷淡,却比昨天多了一丝妥协,“只是最近朝堂上的事多,有些累。”
“累也不能忽略荣儿!”愉妃瞪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护短,“荣儿现在怀着孕,身子金贵,你以后必须每晚回内殿睡,好好照顾她,不许再睡偏殿了!要是让我知道你欺负她,看我怎么收拾你!”
永琪的眉头紧紧皱起,想说什么,可看到愉妃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
愉妃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了欣荣几句安胎的注意事项,才笑着离开。殿内只剩下永琪和欣荣两个人,气氛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闷。
“你也听到了,额娘让你回内殿睡。”欣荣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我们各睡各的就好。”
永琪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厌恶,像针一样扎在欣荣的心上。可她却不敢反驳,只能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从那天起,永琪每晚都会回内殿睡。他总是等欣荣睡熟了才上床,早上天不亮就起身离开,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偶尔愉妃过来探望,他才会象征性地坐在床边,听欣荣和愉妃说话,眼神却总是飘向窗外,飘向漱芳斋的方向。
欣荣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只能装作不知道。她每天按照太医的叮嘱,喝安胎药,吃补品,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小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孩子平安出生,只要自己能母凭子贵,总有一天,永琪会看到她的好,会忘记小燕子。
可她不知道,她的偏执和算计,不仅没有拉近她和永琪的距离,反而让两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永琪每晚躺在她身边,闻着她身上浓郁的脂粉味,想着她为了怀孕不择手段的样子,心里的厌恶就多一分。他甚至不敢看她的小腹,因为他总觉得,这个孩子的到来,是对他和小燕子感情的一种背叛。
这天晚上,永琪又一次等到欣荣睡熟了才上床。他刚躺下,就感觉到欣荣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了靠,手还轻轻搭在了他的胳膊上。永琪的身体瞬间僵住,想把胳膊抽回来,可看到她熟睡的脸,想到她腹中的孩子,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睁着眼睛,看着帐顶的缠枝莲纹样,脑海里却全是小燕子的身影——想起她在漱芳斋里笑闹的样子,想起她拿着小锯子做风筝的认真模样,想起她仰头喝豆浆时,嘴角沾着白沫的可爱模样。他甚至能想象到,此刻的漱芳斋里,小燕子定是跟班杰明在一起,或许在烤红薯,或许在聊天,或许在计划着去城外赏菊,那样的画面,温暖得让他心头发酸。
“小燕子……”他无意识地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
身边的欣荣似乎被惊醒了,她动了动,迷迷糊糊地问:“永琪,你怎么还没睡?”
永琪连忙闭上嘴,转过身,背对着她,声音冷得像冰:“没事,你睡你的。”
欣荣的心里瞬间凉了半截。她知道,永琪又在想小燕子了。哪怕她怀了他的孩子,哪怕他们睡在同一个床榻上,他的心,始终在别人身上。她紧紧攥着被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是在为她的委屈哭泣。欣荣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帐顶,心里暗暗发誓:小燕子,就算永琪心里有你,我也会用这个孩子,把他从你身边抢回来!永和宫的女主人,只能是我,永琪的妻子,也只能是我,未来的一国之后,也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