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士府的喜气像初春融了雪的暖阳,漫过朱漆大门,裹着整个庭院。东儿出生第三日,府里早被红绸缠了廊柱,连廊下的宫灯都换了绣“囍”的新纱,丫鬟太监捧着铜盆、锦缎往来穿梭,铜盆里的桂圆红枣漾着甜香。
原是皇上、皇后、老佛爷与令妃娘娘要亲自驾临,为东儿添“洗三”的福气,连内务府的御辇都已停在府外,明黄色的帘幕在风里轻轻晃,衬得满院更添了几分庄重。
紫薇靠在东暖阁的软榻上,身上盖着杏色绣玉兰的薄被,怀里抱着裹在云纹锦襁褓里的东儿。小家伙闭着眼,长睫像两把沾了晨露的小扇子,小嘴巴时不时咂一下,粉嫩嫩的腮帮还鼓着,似还在回味方才嬷嬷喂的奶水。尔康坐在榻边矮凳上,手里捏着柄錾了缠枝莲的玲珑银梳,指腹先轻轻蹭了蹭东儿细软的胎发,那头发柔得像蒲公英绒毛,他才极轻地梳了一下,动作慢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琉璃。
“慢些,他头皮嫩,经不起力道。”紫薇的声音软得像浸了温水的棉花,目光落在东儿泛红的小耳垂上,连眉梢都染着疼惜。
尔康笑着点头,银梳在发间留下浅淡的梳痕:“知道,方才李太医来诊脉,说他脉象稳得很,哭声也亮,将来定是个敢扛事的男子汉。”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太监尖细却恭敬的唱喏:“皇上、皇后娘娘、老佛爷、令妃娘娘驾到——”
满府人顿时跪了一地,青砖地上的人影整齐划一。尔康忙起身扶紫薇,刚要屈膝行礼,皇上已掀了轿帘大步走进来,广袖一摆:“免礼免礼!朕是来看东儿的,不是来受礼的,都起来吧。”
老佛爷被宫女小心扶着走在后面,鎏金的步摇随着脚步轻晃,她的目光没看旁人,第一时间就落在紫薇怀里,脚步都比平时快了些:“快让哀家瞧瞧我的外曾孙!”紫薇连忙侧身,小心翼翼把东儿递过去,老佛爷双手接在怀里,先拢了拢襁褓的边角,才用指腹轻轻碰了碰东儿的小脸。
那皮肤嫩得能掐出水,她的动作柔得像碰花瓣,瞬间笑开了满脸褶皱:“瞧瞧这眉眼,鼻梁像尔康,眼睛像紫薇,秀气又机灵,比永琪小时候讨喜多了,那时候永琪一抱就哭,哪有东儿这么乖。”
皇后站在一旁,手里托着个赤金镶红宝的长命锁,锁身上刻着细密的“平安”二字,她走近了递到尔康手里,语气温和:“这是本宫让内务府连夜打的,赤金养人,给东儿戴上,愿他一辈子无灾无难,平平安安长大。”令妃也笑着上前,手里的锦盒打开,露出两匹江南新贡的云锦,一匹是浅粉绣桃花,一匹是月白绣云纹:“臣妾这两匹云锦,软和得能当云朵,给东儿做襁褓正好。还有太医院配的安神散,用温水调了混在奶里喂,能让孩子夜里睡得安稳,不闹夜。”
皇上凑到老佛爷身边,看着东儿攥成小拳头的手,忍不住用指节轻轻碰了碰他的掌心,东儿竟似有感应,小手指微微蜷了蜷,勾住了皇上的指节。皇上顿时笑了,声音都亮了几分:“朕看这孩子有灵气!等他到岁数了,就送进上书房读书,让太子太傅亲自教,将来跟他阿玛一样,做个文武双全的栋梁,给大清出力!”尔康与紫薇连忙躬身谢恩,额头抵着青砖:“谢皇上恩典!臣定好好教导东儿,不辜负皇上厚望。”
小燕子本躲在暖阁门外,见宫里人都和气,便拉着班杰明的袖子闯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个描金食盒:“皇上!老佛爷!我也给东儿带了百岁糕!是漱芳斋小厨房蒸的,上面印了‘长命百岁’的字呢!”令妃笑着拉过她,用帕子擦了擦她嘴角沾的糕粉:“你这丫头,还是这么莽撞,走路都带着风,仔细惊着东儿。”小燕子吐了吐舌,凑到老佛爷身边,踮着脚看东儿:“东儿真乖,都不闹,将来干娘教你放风筝、爬树,还带你去城外掏鸟蛋!”
晴儿与萧剑、塞娅、尔泰也在一旁候着,见宫里人兴致高,晴儿才捧着个绣绷上前,绷子上是刚绣好的襁褓,浅蓝底绣着白色祥云:“老佛爷,这是晴儿绣的祥云纹,给东儿换着用,祥云保平安。”
塞娅也把手里的小银马鞍递过来,那马鞍只有巴掌大,上面刻着蒙古草原的花纹:“这是蒙古最好的银匠打的,等东儿会骑马了就能用,先摆在屋里沾沾福气,将来骑蒙古马准稳!”
满室的欢声笑语像暖风吹,连窗棂上的冰花都似要化了。紫薇靠在软榻上,看着皇上与尔康说笑着东儿的将来,看着老佛爷小心翼翼逗着东儿,心里像揣了团烧得正好的炭火,暖得连指尖都热了。
可这份热闹,却像被宫墙隔了层冰,半点没传到永和宫。
欣荣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鬓边的赤金簪子衬得她更显憔悴。桂嬷嬷刚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攥着张皱巴巴的测胎符,进门就压低声音道:“福晋,方才路过学士府,见内务府的御辇都停了,皇上、老佛爷、皇后和令妃都去了!奴才远远听着,老佛爷抱着东儿笑得合不拢嘴,皇上还说要让东儿跟太子太傅读书呢!”
“太子太傅?”欣荣猛地攥紧了手里的锦帕,指节泛白,“东儿才三天大,就有这待遇?”她伸手抓过桂嬷嬷手里的测胎符,指尖反复摩挲着符纸边缘,把黄纸捏出了深深的褶皱。“快,去烧水,我现在就测。”
桂嬷嬷不敢怠慢,连忙让人端来一碗滚烫的热水。欣荣亲手把符纸点燃,火苗舔着黄纸,烧出的灰烬落在水里,渐渐染出淡淡的红色。她的眼睛瞬间亮了,呼吸都急促起来,伸手就要去捞水里的灰:“是红色!桂嬷嬷,是红色!我怀的是皇子!”
可下一秒,学士府传来的笑声似被风卷着,隐约飘进了永和宫。欣荣的手顿在半空,那点喜悦像被冷水浇了,瞬间凉透。她看着水里的红灰,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丝都没察觉,东儿有皇上看重,有老佛爷疼,可她的孩子呢?连父亲都不愿多看她一眼,就算是皇子,又能比得上东儿吗?
“荣儿,额娘来看你了。”愉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手里捧着个锦盒,里面是刚从太医院取的安胎药,可脸色却不好。“刚从宫里听说,令妃把太医院最好的安神散都给了东儿,皇后还赏了赤金长命锁。”她走到欣荣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荣儿,你别慌,等你生了皇子,额娘就去求老佛爷,让老佛爷也给咱们的孩子赏个好前程,不比东儿差!”
“好前程?”欣荣低声重复着,声音发颤,“额娘,东儿有紫薇护着,有小燕子疼,还有皇上、老佛爷看重,我的孩子呢?他只有我一个人……”她话说到一半,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梳妆台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愉妃看着她委屈的模样,也叹了口气,却还是硬着头皮劝:“那毕竟也不是皇室血脉,再看重又如何,皇上可是最喜欢永琪这个阿哥了,你可要稳住啊。”
欣荣没说话,只是转头看向窗外。学士府方向的灯火亮得像星星,那笑声似还在飘,像细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里。她伸手抓起梳妆台下的符纸灰烬,攥得紧紧的,指缝里漏出的灰末像她抓不住的底气。“宝宝,”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声音带着哭腔,却又透着偏执,“你一定要平安出生,一定要让阿玛喜欢上你。只有你,才能帮额娘守住永和宫,守住这一切。咱们不能输,绝对不能输……”
夜幕渐渐降了,学士府的宫驾才缓缓离去,明黄色的帘幕在夜色里晃着,像暖融融的光。紫薇靠在尔康怀里,看着东儿安稳的睡颜,嘴角满是笑意。而永和宫的梳妆台前,欣荣还坐在那里,手里攥着早已凉透的符纸灰烬,铜镜里的影子孤单又倔强,她只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