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还没走。”
叶鹤应道,随即敏锐地捕捉到夏油杰语气里那丝微妙的不对劲,尤其是那个加重音的“又”字,以及他看向灰谷叶时那带着审视和隐约不悦的眼神。
叶鹤心下明了,杰这是又对他身边出现“陌生朋友”感到介意了。
他正想开口,用温和的语气安抚一下,解释这只是偶遇的旧识。
然而,他刚张开嘴,那个“杰”字还没完全说出口,旁边被无视了半晌的灰谷叶却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猛地凑上前来。
那双半眯着的紫眸此刻睁得溜圆,闪烁着浓厚的好奇和八卦之光,在叶鹤和夏油杰之间来回逡巡。
他摸着下巴,用一种极其欠揍的、仿佛发现了什么家族秘辛的语气,啧啧称奇地开口问道:
“喂,叶鹤,前任家主……不止你一个孩子吗?”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夏油杰,“这是……私生子?都长这么大了?看你们关系好像还不错啊?”
他歪了歪头,一脸求知欲地看向叶鹤:“名字是叫杰?全名叫叶杰吗?”
这一连串如同连珠炮般的问题,信息量巨大且角度刁钻,直接把叶鹤和夏油杰都给问懵了一瞬。
夏油杰先是愕然,随即反应过来“私生子”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白皙的脸颊瞬间涨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混合着恼怒和一丝无法言说的……情绪。
他张嘴想要反驳,眼神里已经带上了冷意。
叶鹤的反应更快。
在夏油杰即将发作的前一秒,他毫不犹豫地、带着点无奈和警告意味,侧身抬脚,不算太重但足够迅速地在灰谷叶的小腿肚上踹了一下。
“闭嘴,滚远点。”
叶鹤的声音带着冷意,但与其说是震怒,更像是一种对自家不着调亲戚的嫌弃和制止。
灰谷叶被踹得“嗷”了一声,趿拉着拖鞋踉跄了两步,倒是没真摔倒,只是表情更加夸张地龇牙咧嘴。
就在这时,一直抱着胳膊看戏的五条悟也适时地插话进来,他推了推脸上的小圆墨镜,苍蓝色的六眼上下打量着灰谷叶,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好奇:
“鹤哥,这个看起来脑子好像有点问题,穿着也很随便的人是什么情况啊?你朋友吗?档次都被拉低了啊。”
刚刚站稳的灰谷叶一听这话,立刻惊喜地指向五条悟,对着叶鹤继续他惊世骇俗的推论,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惊叹:
“哇!一黑一白!两个款式不同的弟弟!叶鹤,你爹搞私生子还挺有花样的嘛!眼光不错啊!”
这话一出,连五条悟都愣住了,墨镜下的眼睛眨了眨,似乎一时没理解“私生子”这个头衔怎么就扣到自己脑袋上了。
叶鹤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不再留情,这次直接抬脚,力道精准地踹在了灰谷叶的屁股上。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灰谷叶一声更加真实的痛呼。
他终于成功地、结结实实地被踹得往前扑倒,以一个不太雅观的姿势趴在了满是灰尘的地上。
世界,终于清静了。
灰谷叶趴在地上,半晌没动静,也不知道是终于识相地自己闭嘴了,还是被叶鹤那一脚踹得暂时疼得说不出话来。
叶鹤深吸一口气,无视了地上那个制造噪音的源头,转向面色各异的夏油杰和五条悟,准备好好解释一下这个突如其来的混乱局面。
“他叫灰谷叶,以前的名字是叶清。是我……一个远房堂弟,很多年没见了,今天刚碰上。”
他刻意省略了灰谷叶复杂身世的细节,只给出了最基本的信息。
听到“堂弟”这个身份,夏油杰脸上紧绷的神情稍稍松动了一些,因为这代表至少不是叶鹤哪里又冒出的什么“新朋友”。
但那双紫色的眼眸里,依然残留着些许不悦,尤其是看向趴在地上装死的灰谷叶时,眼神依旧带着冷意。
叶鹤看着他这副模样,下意识就想像小时候那样,抬手揉揉他的发顶安抚一下。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柔软黑发的前一瞬,他猛地顿住了。
或许杰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可以随意摸头的小孩了。
以后也不要经常做这些举动好了。
这个认知让叶鹤的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仿佛刚才那个动作从未发生过。
夏油杰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叶鹤那瞬间的停顿和收回的手,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转而用一种带着担忧的语气对叶鹤说:
“哥,这边情况看起来挺乱的,鱼龙混杂。”
“要不……你先和你……你堂弟,离开这里吧。”
他说话时,眼神不自觉地扫过周围那些明显不怀好意的社会混混和情绪亢奋的不良少年们,下意识地想要将叶鹤隔绝在这些潜在的危险之外。
所以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番保护者的姿态,在一个关心弟弟的兄长听来,会是什么感受。
叶鹤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虽然他清楚地知道夏油杰是咒术师,实力远超常人,体能和反应都不是普通人类能比的。
但在他眼里,杰始终是那个需要他护在身后的小孩。
小小的,乖乖的,可可怜怜的。
此刻看着杰站在这种明显即将爆发冲突的混乱这边,对自己说出“你先走”的话,叶鹤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赞同:
“你一个小孩待在这里就安全了?”
这话带着点兄长式的、不容置疑的关切,甚至有点蛮不讲理。
夏油杰被这话噎得僵了一下。
他没想到叶鹤会是这个反应。
在他认知里,自己拥有力量,保护“普通”的兄长是理所当然的。
他下意识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旁边的五条悟,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说点什么缓和气氛,或者帮自己解释一下现状。
五条悟接收到信号,眨了眨他那双藏在墨镜后的苍蓝色六眼,看看面色不虞的叶鹤,又看看有些窘迫的夏油杰,最后目光扫过地上还在哼哼唧唧的灰谷叶。
脸上露出一个无辜又带着点看好戏的笑容,摊了摊手:
“杰,你看我干嘛?鹤哥说得没错啊,你确实还是个小孩嘛。”
他完全没打算帮忙,反而火上浇油。
夏油杰:“……”
就在这短暂的沉默和微妙对峙中,叶鹤的视线却突然越过夏油杰的肩膀,看到不远处,两个身影正穿过杂乱的人群,朝着他们这边不紧不慢地走来。
正是之前高高坐在废弃车厢顶上观战的灰谷兰和灰谷龙胆兄弟俩。
他们显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尤其是灰谷叶那颇为显眼的倒地姿势。
灰谷兰依旧拖着那根长长的麻花辫,面容精致,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灰谷龙胆则双手插在裤袋里,眼神带着点好奇和打量,落在叶鹤和夏油杰等人身上。
他们径直走到了还趴在地上,并且闭着眼,不知道是睡过去了还是装晕过去的灰谷叶身边。
灰谷兰低头,用脚尖轻轻踢了踢灰谷叶的胳膊,语气温柔,却带着点显而易见的看好戏的表情:“喂,趴在这里干什么?地上很舒服吗?”
灰谷龙胆也蹲下身,戳了戳灰谷叶的脑袋,咧开嘴笑道:“就是啊,你这造型很独特啊,哪学的?”
灰谷叶抬起头,俊脸上沾了些灰尘,表情很放松,但他却指着叶鹤,用着懒散的语气对着两个弟弟告状:“你们来得正好,他打我哎,你们大哥我被人欺了。”
灰谷兰和灰谷龙胆闻言,同时将目光转向了叶鹤。
灰谷兰那双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上下打量着叶鹤,目光在他那身价值不菲、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西装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冷静自持的脸,最后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这位先生,不知道我家大哥,是怎么得罪您了?”
叶鹤看着灰谷兰那双带着审视的漂亮眼眸,站在他身侧的夏油杰下意识地眉头一皱,脚步一挪,几乎是本能地挡在了叶鹤身前。
他微微抬起下巴,紫色的眼眸带着清晰的警惕和不悦,迎向灰谷兄弟的目光,一副不容许任何人冒犯叶鹤的姿态。
叶鹤看着少年挡在自己面前的尚且单薄的背影,心头微软,又有些无奈。
他轻轻拍了拍夏油杰的肩膀,力道温和却不容拒绝:“杰,让一下。”
夏油杰迟疑了一瞬,侧头看了叶鹤一眼,抿了抿唇,依言向旁边让开了半步,但眼神依旧紧紧盯着灰谷兄弟。
叶鹤这才得以走上前,径直来到还赖在地上,一副“我很柔弱我被欺负了”模样的灰谷叶面前。
他垂眸看着这个十几年不见、画风突变到让他头疼的堂弟,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抬脚,用鞋尖不轻不重地又在灰谷叶的腰上踢了一下。
这一脚带着点没好气的调侃意味,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一种兄长对弟弟胡闹的“管教”。
“别装死,起来。”叶鹤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好好跟你这两个弟弟介绍一下我们的关系。”
灰谷叶被踹得“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总算慢吞吞地且极其不情愿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拍打着身上沾满的灰尘,一边用那双写满倦怠的紫眸哀怨地瞪着叶鹤。
叶鹤无视了他的眼神控诉,看着他如今这副懒散随性甚至有点邋遢的模样,再对比记忆中那个一丝不苟、严肃刻板的小男孩,一种巨大的割裂感油然而生。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用一种混合着嫌弃和些许复杂情绪的语气说道:
“叶清,虽然我小时候确实嫌过你太死板,跟个小老头似的,无趣得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灰谷叶那头乱糟糟的黄毛和一身随意的短袖拖鞋,“但你看看你现在,也太‘不死板’了。能不能稍微综合一下?现在像什么样子。”
这话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更像是一个兄长看到弟弟“长歪了”之后的感慨。
灰谷叶闻言,非但没有反省,反而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笑点,扯开一个懒洋洋带着点痞气的笑容。
他抬手随意地扒拉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对着叶鹤眨了眨眼:
“怎么?现在这样不好吗?多自在。总比小时候那样,活得像个人形标尺强吧?”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灰谷兰和灰谷龙胆,用大拇指随意地指了指叶鹤,语气恢复了那种事不关己的调调:
“喏,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这位,叶鹤,我血缘上的堂哥,很多年没见了,今天刚碰上。”
然后他又指了指自己,对着两个新弟弟咧嘴一笑:“我,灰谷叶,以前叫叶清,如你们所见,是他那个‘长歪了’的,不怎么成器的堂弟。”
他的自我介绍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自嘲,却又透着一股浑不在意的洒脱。
灰谷兰和灰谷龙胆对视一眼,却都没说什么。
灰谷兰重新挂上那抹让人捉摸不透的温柔笑意,对着叶鹤微微颔首:“原来是叶哥的堂兄,失礼了。”
灰谷龙胆也好奇地打量着叶鹤:“堂哥好啊。”
叶鹤对着灰谷兄弟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却再次落回灰谷叶身上,看着他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模样,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算了,人各有志。
只要他如今过得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旁人也无权过多干涉。
只是这变化……着实让人有些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