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鹤僵在半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垂落身侧。
他看着眼前的夏油杰,少年微微偏着头,只留给他一个紧绷的侧脸轮廓,和一段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脆弱的脖颈。
往日里总是带着笑意或依赖望向他的紫色眼眸,此刻隐匿在阴影里,让他无从分辨其中的情绪。
是生气了吗?
这个认知让叶鹤的心口猛地一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而这只手,分明来自于他从小呵护到大的杰。
他已经记不清杰上一次真正对他生气是什么时候了。
久远到……似乎从未有过。
杰在他面前,总是乖巧的,懂事的,偶尔闹点无伤大雅的小脾气,也很快会被他轻易安抚。
可现在……
一种陌生的带着冰刺的慌乱感,猝不及防地攫住了叶鹤。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又向前迈了两步,试图拉近这突然变得遥不可及的距离。
然而,他靠得越近,心却沉得越深。
那片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无形屏障,非但没有消失,反而随着他的靠近变得更加清晰冰冷。
他再次伸出手,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和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或许只是想碰碰他,只是想确认他的杰还在那里。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再次触碰到夏油杰的瞬间——
背对着他的少年,肩膀猛地一颤,骤然转过了身,将整个后背毫无保留地对着他。
那决绝的背影,像一堵突然立起的冰墙。
叶鹤彻底愣在了原地。
然而,就在夏油杰转身的那一刹那,借着清冷的月光,叶鹤似乎瞥见了一点极其微小的晶莹的光亮,从少年低垂的脸侧倏然坠落,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最终……
滴落在他尚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掌心。
叶鹤下意识地低头。
在他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滴微小的水珠。
不,那不是水珠。
那是一滴泪。
它顺着他的无名指侧缓缓滑落,最终停留在他的掌心肌肤上,带着微弱的属于人体的温热,无声地浸湿了他错综复杂的掌纹。
这滴泪,明明是温热的。
可叶鹤却觉得,它像一滴滚烫的熔岩,落下的瞬间,在他的掌心灼烧出一个看不见的窟窿,剧烈的痛感沿着手臂的神经末梢迅猛窜起,几乎要让他的整只手掌都燃烧起来,化作灰烬。
然而,与这灼烧感截然相反的,是他的心。
他的心,在辨认出那滴液体是泪水的那一刻,仿佛瞬间坠入了万丈冰窟,被极寒的冰层彻底封冻,连跳动都变得艰难无比。
杰……哭了?
因为他?
因为他叶鹤?
这个认知像一把匕首,精准地刺入他最柔软的地方,然后残忍地搅动。
叶鹤怔怔地看着掌心那滴渐渐失去温度,却仿佛烙印般存在的泪痕,又抬头望向那个连背影都写满了受伤和抗拒的少年。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砂石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股巨大的,近乎灭顶的酸楚和恐慌淹没了他。
他好像……把他最珍视的杰,弄哭了。
叶鹤几乎是惊恐地,带着无尽的悔意与一种即将失去什么的巨大恐惧,从身后猛地将夏油杰紧紧拥入怀中。
他的手臂收得极紧,像是要将怀中这具年轻而温热的身躯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不留一丝缝隙。
他低下头,下颌抵在夏油杰略显单薄的肩头,温热的呼吸带着急促的不加掩饰的慌乱,尽数喷洒在少年敏感的耳廓和颈侧。
“对不起,杰……对不起……”他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声音低沉而沙哑,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歉意,后悔,还有深入骨髓的心疼。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带着灼人的温度。
夏油杰始终沉默着,身体在他怀里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没有任何回应。
这死寂般的沉默,像是一点一点勒紧叶鹤心脏的绞索。
杰……是不是对他彻底失望了?
是不是……准备要远离他了?
这个念头瞬间击垮了叶鹤所有的冷静自持。
恐慌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让他四肢百骸都泛起寒意。
夏油杰怎么会远离叶鹤呢?
这不该发生,也不能发生。
他手臂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再次收紧,几乎是用上了蛮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怀中的人真实存在,不会消失。
直到夏油杰发出一声极轻的压抑不住的抽气声,似乎是被勒痛了,叶鹤才如同被烫到般猛地松开了些许力道,从那种近乎失控的恐慌中短暂地清醒过来。
怀中夏油杰的声音响起了,带着沙哑和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颤抖:“你……在对不起什么呢?”
叶鹤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
他闭了闭眼,将脸更深地埋进夏油杰的颈窝,汲取着那一点点熟悉的,让他安心却又此刻让他无比痛苦的气息,低声回答:“对不起……骗了你。”
“为什么要骗我呢?”夏油杰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叶鹤沉默了。
他该如何解释那复杂的、交织着保护欲、掌控欲,以及后来被“命运”和“规则”所胁迫的初衷?
过了许久,他才用一种极其滞涩的,仿佛每个字都需要耗费巨大力气的语调,缓缓开口,带着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告诉夏油杰,小时候,杰隐藏得太好,而他那时也确实不常在日本,竟一直未曾察觉。
直到杰上初中时,他才偶然发现端倪。
可那时,他刚刚十八岁,正深陷叶家内部残酷的继承权争夺战中,分身乏术。
“那几年……太忙了。”叶鹤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是积年累月透支精力留下的印记。
“学业,家族里那些肮脏的争斗……每次来见你,都是从睡眠里挤出来的时间,处理完事情,再一天天、一点点地把能陪你的时间攒出来。”
他甚至还特地抽空,动用关系去调查了那个所谓的“咒术界”。
可仅仅是浮于表面的探查,就足以让他得出了结论。
那根本就是个腐烂发臭规则扭曲的泥潭,是一坨令人作呕的狗屎。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进入那样的地方,去什么咒术高专上学。”叶鹤的声音低沉下去。
在沢田优没说出那些事情的时候,叶鹤完全没有想到夏油杰会出事。
所以在所谓的剧情开始后,夏油杰刚上高专时,叶鹤和五条彻才收到沢田优的消息说,夏油杰和五条悟在未来会死去。
这才发生后来的所有事情。
他隐瞒了沢田优的预言,只是说,“我以为……我可以把你保护得很好,让你永远作为普通人开心快乐。”
没想到命运会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将杰推向漩涡。
他平静地叙述着,轻轻诉说着这些事情。
最后,他抬起手,指腹极其轻柔地带着无限的怜惜,抚上夏油杰温热的脸颊,擦去那未干的泪痕。
他的语气变得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低声说道:
“而且……杰,我也一直在等。”
“等你主动告诉我,你是咒术师这件事呢。”
这句话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夏油杰死寂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他依旧背对着叶鹤,身体却几不可察地微微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