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气氛微妙的晚餐结束,侍者悄无声息地撤走了餐具。
叶鹤拍了拍夏油杰的手背,温声道:“杰,你和阵去客厅坐坐聊会儿天?我和乌丸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谈。”
夏油杰和坐在对面,依旧没什么表情的黑泽阵几乎是同时抬眼看了叶鹤一下。
夏油杰很快收回目光,乖巧地点点头:“好,我等你。”
语气里是全然的信赖。
叶鹤揉了揉他的头发,又对黑泽阵略微颔首示意,这才与乌丸泽一前一后走进了隔音良好的书房。
书房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合拢,这里的陈设依旧奢华却冰冷,巨大的书架上摆满了精装典籍,更像是一种装饰而非用于阅读。
乌丸泽有些懒散地将自己摔进柔软的真皮沙发里,揉了揉眉心开门见山地问道:“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叶鹤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姿态依旧挺拔,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警校那边算是彻底结束了。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按照既定的轨迹,接下来应该会接受卧底培训了。”
乌丸泽闻言眨了眨他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点玩味问道:“需要我在组织里,‘关照’他们一下吗?”
这话问得轻描淡写,但其下的含义却沉重而危险。
叶鹤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笑意:“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该问你自己。你打算在这个阶段,就进行如此明显的干预和改变吗?”
“哈,”乌丸泽短促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眼神变得冷静而清醒,“那当然不。水面下的涟漪越多,未来的流向就越发难以预测和控制。现在还不是时候。”
“优姐那边有什么新的消息吗?”叶鹤换了个话题。
“没什么特别的。”乌丸泽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她说最近没什么需要紧急干预的大事件,让我们自己看着办。”
叶鹤点了点头,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两人随后又就一些跨国生意上的合作细节交换了意见,签署了几份早已拟好的文件。
待所有正事都处理完毕,叶鹤拿起自己那份文件,准备起身告辞。
然而,正在低头整理手中合同的乌丸泽,却头也不抬地,突然抛出了一个与刚才所有话题都格格不入的问题,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你就打算这样,一直把夏油杰牢牢护在身后,替他遮挡掉所有的风雨吗?”
叶鹤起身的动作顿住,他缓缓转过头看向依旧低着头的乌丸泽,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有什么问题?”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乌丸泽终于抬起头,将整理好的文件轻轻放在茶几上,他站起身目光与叶鹤平视,那双总是带着算计和慵懒的眼眸里,此刻却透出一种近乎严厉的审视:
“如果你一直用这种近乎娇养的方式对待他,让他碰不到一丝真正的挫折,品尝不到失败的滋味。”
乌丸泽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一字一句都敲打在叶鹤的心上,“那么他永远也学不会如何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残酷。他的力量或许会增长,但他的心神,只会被你呵护得越来越脆弱。”
他向前走了一步,语气加重:“等到以后,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因为某种原因,无法再像现在这样全方位地保护他的时候。你那被过度呵护从未经历过真正风浪的珍宝,他那被你养得娇贵无比的心性,要如何去承受可能到来的打击?他能扛得住吗?”
乌丸泽紧紧盯着叶鹤瞬间变得幽深的眼眸,问出了最终那个尖锐的问题:
“让他变成一个离不开你庇护的心灵脆弱的附属品,这就是你最终想要的结果吗?叶鹤。”
叶鹤站在原地,身体似乎有瞬间的僵硬。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到令人窒息的沉默。
窗外的天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
许久,许久。
叶鹤才缓缓抬起眼,那目光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翻涌的墨海。
他没有回答乌丸泽的问题,而是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反问了回去:
“那么你呢?乌丸泽。”
他的声音不高,却也暗含锋芒。
“你以为你就不是这样的人吗?”叶鹤的目光扫过这间奢华却冰冷的书房,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外面那个银发绿眼的少年,“黑泽阵他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从你那看似给予自由、实则无处不在、密不透风的透明牢笼里真正飞出去,呼吸一口属于他自己的,不带任何你意志的空气呢?”
他的反问同样精准而残酷。
说完叶鹤不再看他,径直转身走向书房门口。
他的手握上门把,在用力甩上那扇沉重的实木门之前,一句低沉而带着某种疲惫无奈的话语留在了书房内,回荡在乌丸泽的耳边:
“我们其实都一样。”
“都不忍心,也……打不开自己亲手铸就的牢笼罢了。”
“砰。”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两个同样陷入自身悖论的保护者。
书房内,只剩下乌丸泽独自站在原地,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不定。
书房内进行的沉重对话,外面的两位少年对此一无所知。
夏油杰正努力地试图与黑泽阵交流。
他知道阵哥性格冷僻,惜字如金,便耐心地一点点抛出话题试探,从日常琐事到群聊,再到体术格斗……
直到提到这个,黑泽阵那双墨绿色的眼眸里才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亮光。
于是,这便是他们此刻会出现在庄园内那间设备顶尖的私人健身房的原因。
夏油杰看着眼前脱下外套,只穿着黑色背心露出精壮肌肉和流畅线条的黑泽阵,活动了一下手腕,语气带着点不确定和礼貌性的尴尬:“我们真的要用这种方式交流吗?”
他想象中的“好好相处”可能是一起打游戏或者……
总之不是打架。
黑泽阵已经摆出了标准的格斗起手式,闻言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言简意赅:“别废话。”
他补充了几个字,带着自信,“别后悔。”
夏油杰倒不是后悔,他只是考虑到自己是咒术师,身体素质、力量、耐力都远超常人,担心万一控制不好力道会伤到对方。
他暗自决定,等会儿动手一定要留有余地。
然而,这个想法在两人交手三招之后,就被夏油杰自己推翻了。
“砰!” 手臂格挡住一记凌厉的侧踢,传来的力道让夏油杰小臂一阵发麻,他借力后撤两步,眉头紧紧皱起,眼神里充满了惊疑。
不对劲。
黑泽阵的力量、速度、反应能力,都绝对超出了普通人类的范畴。
夏油杰甩了甩依旧有些发麻的手臂,收起了最后一丝轻视,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他开始将黑泽阵视为一个真正需要全力以赴的对手。
健身房内一时间只剩下拳脚碰撞的闷响、急促的呼吸声和移动时带起的风声。
两人都没有使用任何武器或特殊能力,纯粹是体术与力量的较量。
一场酣畅淋漓的“交流”结束后,两人都微微喘息着,靠在器械旁补充水分。
他们身上都挂了彩,主要是些碰撞产生的红痕和轻微的淤青,并不严重,双方在最后关头都默契地收敛了力道,点到即止。
汗水顺着夏油杰的额角滑落,他刚想感慨一下黑泽阵身手厉害,却听到对方先开口了,语气带着一种突兀的探究。
“你和你哥,”黑泽阵拧紧水瓶盖,目光扫过夏油杰,语气平淡却肯定,“在一起了。”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咳……!” 夏油杰猝不及防,被水呛了一下,惊讶地看向黑泽阵,完全不明白话题是怎么突然跳跃到这个方向的。
黑泽阵看着他惊讶的表情,没什么耐心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他的腰部,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怪异:“刚才过招,你衣服掀起来了一点。那些……痕迹。”
夏油杰下意识低头,扯了扯自己明明穿得好好的领口扣得严实的上衣,没想到竟然是腰侧不小心露了馅。
他脸上有些发热,但更多的是好奇。
“不是……” 夏油杰理顺了气,好奇地反问,“就算有痕迹,你怎么就能断定是和我哥?万一是别人呢?”
黑泽阵闻言,用一种近乎看白痴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才继续用他那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分析道:“你身上的痕迹都很新,看颜色和状态形成时间不超过24小时,大概是昨晚或者今天早上。”
他顿了顿,抛出了关键证据,“但是之前在群里闲聊的时候,你提到过,这两天你一直和你哥待在一起,没分开过。”
夏油杰愣住了,张了张嘴,努力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
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在那个群里,五条悟昨天还@他问他去哪了,他当时随手回了一句“和哥在一起”。
原来是在这里露的馅!
黑泽阵没有理会夏油杰脸上那点“居然被推理出来了”的惊讶,他墨绿色的眼眸中罕见地浮现出一丝未加掩饰的困惑。
他似乎真的无法理解,像看一个难解的谜题一样看着夏油杰,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那疑问却比刚才更加直接和深入:
“为什么?”他问,“为什么会选择和自己的哥哥在一起?”
这个问题超越了简单的八卦或确认,更像是一种基于他自身认知逻辑的探寻。
在他的世界里,“兄弟”与“恋人”这两种身份之间,似乎横亘着一条难以逾越的界限。
夏油杰被他问得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黑泽阵会追问这个,而且问得如此纯粹。
他并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从对方那难得流露出困惑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近乎笨拙的真诚。
他脸上的热度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柔而坚定的神情。
他没有回避,也没有用任何华丽的辞藻,只是看着黑泽阵,唇角自然而然地扬起一抹清浅的笑容回答道:
“因为啊,”他的声音很柔和,“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而我……”
他顿了顿,仿佛在确认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答案,然后继续说道:
“而我,也真的离不开他。从很久以前开始,我的世界就不能没有他了。”
最后他给出了最核心的答案,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里仿佛落满了星光:
“并且,我是真的,真的,非常非常爱他。不是对兄长的依赖,而是想要共度余生的那种爱。”
这个回答简单,直白,剥去了所有外在的束缚和理由,只剩下最本质的情感内核。
黑泽阵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他只是微微抿紧了线条冷硬的唇瓣,墨绿色的眼眸低垂下去,似乎在消化这段对他而言过于复杂和陌生的情感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