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知道,这温暖的笑容,这动听的声音,这“复活”的躯体,其本质仍是那个由他亲手创造、缠绕着无尽怨恨与执念的特级咒灵。
它正用着最美好的幻象,对他进行着最残酷的惩罚,也是最扭曲的抚慰。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叶鹤”,却也永远地将他拖入了与自己共存的无间地狱。
那是一个带着体温的拥抱,温暖得几乎让夏油杰产生错觉,仿佛时光倒流,一切血腥都未曾发生。
他沉溺在叶鹤的臂弯里,感受着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感受着对方胸膛传来的模拟出的平稳心跳,以及那份满溢的“爱意”。
这爱意如同蜜糖,也如同蛛网。
它驱使着夏油杰将叶鹤带向床榻,渴望用最亲密的方式确认这份失而复得的联结,哪怕这联结建立在虚妄之上。
肌肤相亲,体温交融,叶鹤的回应温柔而热烈。
只是当情潮攀升至极点,或是在那些温存间歇的昏沉时刻,那些象征着其本质的滑腻冰冷的黑色雾气和触手便会悄然浮现。
它们不再是粗暴的禁锢,而是化作了缠绵的辅助,无孔不入地加深着每一分感受,将浪潮延长叠加,直到夏油杰的意识被彻底淹没在由温暖怀抱与冰冷触感共同编织的永无止境的漩涡里。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无数个日夜轮回。
当夏油杰某一次从那种被过度填充的混沌中短暂挣脱,瞥见窗外由明到暗又到明的天光变化,并在脑海中艰难地数算时,他才突然反应过来。
他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没有处理任何教务,没有进食饮水。
身体却没有想象中虚弱,甚至有种异常的被过度满足后的慵懒与充盈感。
“我给你输送了能量,”叶鹤从身后贴近,手臂自然地环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语气寻常得像在讨论天气,“你可以不用吃饭。”
这认知比饥饿更令人恐惧。
他在被非人的存在“喂养”,逐渐脱离人类的生存方式。
夏油杰猛地挣脱开他的怀抱,撑着酸软的身体试图下床,声音带着久未正常开口的沙哑和一丝惊惶:“我……我要出去处理些事情了。你……不要再……”
话语戛然而止。
叶鹤的手指轻轻抵开了他的唇齿,探入他口中,阻止了他未尽的话语。
那指尖甚至体贴地模拟出温热的触感,却让夏油杰脊背发寒。
“杰,”叶鹤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像柔韧的丝线缠绕上来,裹挟着令人无法动弹的压力在他耳边低语,带着一种亲昵的警告,“哥哥还没有原谅你呢。”
他顿了顿,环在夏油杰腰间的手臂收紧,将人更牢地锁回怀里。
“不要离开我,”那声音里甜蜜与冰冷交织,“不然……哥哥会真的生气啊。”
“生气”两个字被轻柔吐出,却让房间内的温度仿佛骤降。
那些潜伏在阴影里的黑雾似乎也随之不安地蠕动了一下。
夏油杰的身体僵住了。
理智在尖叫,告诉他必须挣脱,必须出了这个屋子。
可情感,还有那被咒灵的能量与“爱”浸润得酥软无力的身体,却产生了可耻的依恋和迟疑。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反抗的气力,又像是主动选择了沉沦,他转过身重新抱住了叶鹤,将脸埋进那温暖的颈窝。
只是声音依旧微弱地坚持着,如同最后的挣扎:
“……可我还有需要做的事情。”
叶鹤听到他这句微弱的坚持非但没有不悦,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温柔依旧,却无端让人心底发毛。
他没有回答夏油杰的话,只是更紧地拥抱了他一下。
紧接着,让夏油杰几乎血液冻结的一幕发生了。
一条原本慵懒缠绕在床柱上的滑腻的黑色触手,突然“啪”地一声从主体上断裂开来。
那截断掉的触手落在地毯上,没有渗漏任何液体,反而像一团拥有自主生命的软泥般,开始剧烈地蠕动、拉伸、变形。
它的轮廓迅速变化,颜色从漆黑褪去,染上袈裟的深紫与内衬的白色,勾勒出纤细却挺拔的身形,黑发束起,额前标志性的刘海垂下……
几息之间,一个与夏油杰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了房间中央。
不仅仅是外形,连那微微上挑的眉梢,习惯性半眯起的紫眸,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甚至周身散发出的属于夏油杰特有的咒力残秽,都别无二致。
“夏油杰”活动了一下脖颈,动作流畅自然,然后朝着床上相拥的两人露出了一个夏油杰本人照镜子时才会看到的,带着点漫不经心又隐含掌控感的笑容。
它甚至模仿着夏油杰的语气和声线,轻松地挥了挥手:
“你们忙,”它说,声音惟妙惟肖,“我先出去了。”
说完他极其自然地转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门外隐约传来他对路过教徒吩咐事务的声音,语气、措辞,与真正的夏油杰处理公务时一般无二。
夏油杰僵在叶鹤的怀里,眼睛瞪大,死死盯着重新关上的房门,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凉透。
一个由咒灵触手变化而成的完美无缺的“夏油杰”,正顶着他的皮囊,用着他的声音,行走在他的盘星教里,处理着他所谓的“需要做的事情”!
那他呢?
他这个真正的夏油杰,此刻衣衫不整地被禁锢在这个房间,被这个由兄长亡灵和自身罪孽催生出的咒灵拥抱着、喂养着、索取着的……又算什么?
一个被彻底取代的傀儡?一个仅供满足咒灵扭曲爱欲的囚徒?一个连自己存在意义和使命都被“赝品”夺走的可悲笑话?
混沌了多日的大脑,终于在这一记猛烈的冲击下撕开了一道清醒的裂缝。
巨大的恐慌、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剥夺的寒意,瞬间淹没了他。
“不……这不对……”他喃喃出声,试图从叶鹤的怀抱中挣脱,紫眸中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崩溃的恐惧,不再仅仅是沉溺或挣扎,“那是……那是什么东西?!它要去做什么?!”
然而,叶鹤却没有给他继续思考或反抗的机会。
他似乎很满意夏油杰此刻剧烈波动的情绪,那其中混合的恐惧、无助和依赖,仿佛是最好的催化剂。
他低下头,温柔而强势地吻住了夏油杰微张的试图发出更多质问的唇,将那些惊惶的话语尽数堵了回去。
同时更多滑腻的触感重新缠绕上来,比之前更加耐心,也更加不容拒绝。
它们抚过夏油杰战栗的皮肤,点燃熟悉的火焰,将他的注意力从门外那个可怕的“替身”身上,强行拉回这方被温暖与冰冷共同统治的感官的牢笼。
“嘘……杰,别想那些了。”叶鹤的唇移到他耳边,声音带着诱哄的魔力,而动作却愈发深入,“有‘你’在外面处理呢。现在你只需要想着哥哥,感受哥哥……就好。”
清醒的缝隙被迅速弥合,思考的能力再次被汹涌的情潮与咒灵刻意施加的影响所剥夺。
夏油杰徒劳地挣扎了几下,最终,在那无孔不入的“爱”的攻势下,意识再一次模糊沉沦。
是啊……有“他”在外面呢……
那……他是不是……可以暂时……不用去想了……
最后一丝清明熄灭前,这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最深的梦魇,悄然扎根。
日子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正常”了起来。
夏油杰不再试图离开房间,或者说,他失去了离开的意愿和力气。
叶鹤的拥抱太温暖,那些缠绵太耗费心神,而门外那个“夏油杰”将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从菜菜子和美美子的起居,到盘星教的日常运转,甚至与咒术界其他势力的周旋。
偶尔透过房门,夏油杰能听到“自己”在走廊里对教徒下达命令的声音,或是在书房召见下属的低语。
每一次听到他都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而叶鹤则会立刻用亲吻或更亲密的方式安抚他,直到他再次忘记那些令人不安的现实。
有时叶鹤会允许他“看看”外面的情况。
那些黑色的雾气会凝聚成一面镜子般的平面,映出盘星教内部的景象。
夏油杰看到“自己”端坐在教主的位置上,神态自若地听取报告,做出决策。看到菜菜子和美美子毫无察觉地跟在“他”身边,脸上是熟悉的仰慕神情。看到教众们对“他”毕恭毕敬,如同对待真正的教主。
一切都那么完美。
除了那具身体里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漆黑黏稠的咒力。
“它做得很好,不是吗?”叶鹤从身后抱住夏油杰下巴搁在他肩头,一起看着那面雾气凝成的镜子,“你看,你离开了一个星期,盘星教不但没有乱,信徒还增加了。”
确实。
镜中的“夏油杰”正在接见一批新晋的信徒,言辞间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那些人的眼神狂热,仿佛看到了救世主。
“它不会累,不会动摇,不会……有那些无谓的‘人性’困扰。”叶鹤的声音轻柔,“它只是完美地执行‘夏油杰’这个角色该做的一切。而你……”
他转过夏油杰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你只需要做我的杰,就好。”
夏油杰看着叶鹤那双恢复了温度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温柔的爱意。
如此真实,如此令人沉溺。
他甚至分不清,这爱意究竟是诅咒的一部分,还是叶鹤灵魂碎片中残留的真实情感。
或许两者皆有。
或许这就是他杀死所爱之人后,必然要承受的业报——被一个由爱恨交织而成的怪物,用最温柔的方式囚禁在永恒的当下。
“我……”夏油杰开口,声音虚弱,“我想见见菜菜子和美美子,真正的见到她们。”
叶鹤沉默了片刻,手指抚过夏油杰的长发。
“可以。”他说,“但是要有我在场。而且……你不能告诉她们真相。”
夏油杰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会见安排在那个假货“外出处理事务”的时候。
叶鹤给夏油杰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袈裟,仔细梳理了他的长发,甚至用咒力模拟出健康的气色。
镜子里的他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不同,除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空洞。
会客室里,菜菜子和美美子已经在等待了。
“教主大人!”两个女孩看到他,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跑过来一左一右地抱住他的手臂,“您最近都在忙什么呀?都很少见到您了!”
夏油杰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看向坐在房间角落的叶鹤,他正平静地翻阅着一本书,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的旁观者。
但夏油杰能感觉到,那些无形的触手正潜伏在阴影里,随时准备在他“说错话”时采取行动。
“一些……重要的事情。”夏油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你们最近怎么样?”
“很好呀!”美美子开心地说,“教主大人最近教了我们好多新的术式呢!虽然您有时候看起来有点奇怪……”
“美美子!”菜菜子拉了拉妹妹的衣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夏油杰笑了笑,“对不起,教主大人。我们只是觉得……您最近好像比以前更……嗯,更专注了。”
更专注,更有效率,更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执行者。
夏油杰的心脏抽痛了一下,他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是吗……”他勉强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两个女孩的头,“那就好。你们要好好学,以后……要能保护好自己。”
这句话他说得异常艰难。
因为他不知道那个正在执行计划的“夏油杰”,到底会怎么对待她们。
“我们会的!”两个女孩齐声说,脸上是全然信任的笑容。
那笑容刺痛了夏油杰的眼睛。
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的庭院。
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美好。
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会见结束后,菜菜子和美美子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房门关上的瞬间,夏油杰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叶鹤合上书走了过来,在他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
“你看,”叶鹤轻声说,“她们很好。一切都很好。你不需要担心。”
“可那不是真的。”夏油杰喃喃道,“那不是真的我,她们看到的不是我。”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叶鹤歪了歪头,表情温和,“对她们来说,那就是‘夏油杰’。一个更强大、更可靠、永远不会让她们失望的夏油杰。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创造一个‘完美’的世界?”
夏油杰猛地抬头,紫眸中闪过一丝愤怒:“那不是——”
“嘘。”叶鹤的食指轻轻按在他的唇上,阻止了他未出口的辩驳,“别生气,杰。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他站起身,将夏油杰拉进怀里。
“你累了,该休息了。”
那些熟悉的黑色触手再次从阴影中蔓延出来,温柔却不容拒绝地缠绕上夏油杰的身体。
这一次,他没有挣扎。
反抗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身份被取代了,他的使命被篡夺了,甚至连他最珍视的人,都已经适应了那个完美的赝品。
他还能做什么?
除了沉溺在这扭曲的温暖里,他还能做什么?
夏油杰闭上眼,任由那些触手将他带向床榻,任由叶鹤的吻落遍他的全身。
在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一个念头是:
也许,这样也好。
至少……叶鹤还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