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月指尖轻压药渣边缘,一滴血珠落于其上。灰气缓缓升腾,如雾非烟,在掌心盘旋三息后散去。她闭目片刻,神识回溯那丝命气波动——确为活人咳血所留,脉象紊乱却真实,未被炼化成“人烛”的虚痕。确认无疑。
她睁开眼,将药渣收入袖囊,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殿中沉寂的空气。昨夜小宫女离去时的背影浮现在脑海:肩头微颤,脚步迟疑,却终究没有回头。那是恐惧压过希望的姿态,但至少,她带回了药渣。这已是裂隙初现。
辰光斜照入殿,秦无月仍靠坐榻上,气息绵弱如丝。小宫女送药进来时,目光只敢落在地面三尺之内,放下药碗便欲退下。秦无月未睁眼,只淡淡道:“放下吧。”
声音不高,却让小宫女脚步顿住。她迟疑一瞬,低头退出。
午时,宫婢捧着一只檀木小匣走入殿中,当众打开。一套素色绸裙叠得整齐,配一小盒胭脂,色泽清淡,不显张扬。宫婢依令分赏,最终将衣物递至小宫女手中。
“贵妃说,这几日诸位辛苦,这点东西,权作慰劳。”
小宫女双手接过,指尖微抖。她抬头望向帘幕内,只见一道模糊身影静坐不动,似已昏睡。她嘴唇动了动,终未出声,抱着衣物快步退下。
傍晚,另一名宫婢端来一碗燕窝粥,置于案上。“贵妃说你面色不佳,勿累及自身。”语毕即走,不留余地问答。
小宫女在廊下站了许久。那碗粥还在原处,未动分毫。她盯着那抹素色衣裙,手指几次伸向又收回。最终,她将衣物藏入柜底,粥也未碰,只默默守在外间值夜。
第三日清晨,秦无月依旧闭目。小宫女送药时,发现床沿多了一对银簪,插在绣枕缝隙间,样式简单,银光温润。宫婢随后而来,称这是贵妃亲选,务必交到她手上。
这一次,包裹用油纸层层裹紧,外覆绸布。秦无月亲自将匣子递出,叮嘱贴身宫婢:“此物精致,莫要磕碰,务必亲手交到那日送药的小宫女手中。”
宫婢领命而去。
待人离开,秦无月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暮色渐浓,宫灯次第亮起,映在琉璃瓦上泛出冷光。她取出仙玉,置于掌心。玉面残月纹微温,昨夜东偏殿方向的灵力频率已彻底消失,如同从未存在。她指尖抚过纹路,双环交扣之间,那道刻痕依旧清晰。
不是巧合。
但她此刻无法追查。眼前这一局,不容差错。
她将仙玉收回袖中,目光落向窗外通往御花园的小径。子时未至,风未动,树未摇,可棋已落子。
小宫女抱着匣子回到偏房,四顾无人,才敢打开。银簪静静躺在红绒布上,触手生凉。她正欲合盖,忽觉油纸夹层有异。轻轻拆开,一张极小的纸条滑落掌心。
她展开,墨迹极淡,几近透明,唯有对着灯火才能看清:
“若想家人平安,今晚子时,御花园西角梅亭见。”
字迹清瘦,无署名,却与昨日贵妃口谕的笔迹一致。
她呼吸骤停,手指猛地攥紧纸条,指节发白。四周寂静,唯有铜漏滴答。她抬头看向窗外,天色尚早,可寒意已从脚底攀上脊背。
是陷阱吗?
若是告密,家人立刻会被灭口。
若是赴约,一旦被人察觉,她难逃一死。
可……贵妃为何要救她?
前两日的赏赐已让她困惑。不逼问,不威胁,反而关切她的脸色,送来吃食衣物。这些本不该属于一个即将被废的贵妃会做的事。更不该是对一个卑微宫女做的事。
她低头看着那张纸条,指尖微微发抖。
若真是陷阱,何必费如此周章?直接逼供便是。可贵妃没有。她给了选择——哪怕这个选择通向的是深渊。
小宫女将纸条贴在胸口,闭上眼。母亲咳血的身影,弟弟被拖入工坊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涌。她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戌时,她换上那套素色绸裙,将银簪别在发间。动作缓慢,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然后,她将空匣放回原处,走出房门,混入巡夜宫婢队列。
亥时,她借故离队,躲入偏殿角落,从袖中取出纸条,再次确认字迹。火光映照下,墨痕如线,悬于掌心。
她深吸一口气,将纸条凑近烛火。
火焰舔舐边缘,黑灰卷起,字迹在最后一瞬化为飞烟。
她望着熄灭的残烬,眼神逐渐坚定。
子时将近,御花园西角。
秦无月立于窗前,指尖轻叩窗棂。风自园中来,带着腊梅初绽的气息。她未披外裳,单衣立于寒中,却毫无冷意。
她知道,那纸条已送出。
她知道,小宫女看到了。
她不知道的,是那人是否会来。
但她等得起。
身后,残破天书残页藏于襟内,古字微烫。床沿刻痕与仙玉纹路吻合之事,尚未解明。东偏殿的灵力频率,亦未再现。这些线索如蛛网交错,牵连未知之局。
可眼下,她只能信这一枚棋。
她转身走向妆台,取出发钗一根,轻轻挽起长发。动作从容,仿佛只是寻常梳整。实则每一寸神经皆绷紧,神识悄然铺展,锁定御花园方向。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殿外停下。
宫婢低声禀报:“西角梅亭,无人出现。”
秦无月点头,神色未变。
她缓步走向内室,途经铜镜,抬眼一瞥。镜中女子面色苍白,眸光却沉如深潭。
她伸手抚过镜面,指尖留下一道淡淡水痕。
就在此时,窗外风动,一片梅花飘落,打在窗纸上,印出短暂红痕。
她收回手,袖中仙玉忽然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