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灌进喉咙的时候,秦无月睁开了眼。
她躺在一张硬板床上,身下垫着粗布褥子,头顶是灰褐色的帐篷布,裂了一道口子,漏下一道斜光。空气里有药味、血腥味和皮革混在一起的气息。她的左手腕一热,红绳贴着皮肤发烫,像有人在远处烧了一把火。
她没有动,只将呼吸压到最轻。
意识刚稳住,耳边就响起一个声音。
“女将军世界已开启。”
司命的投影出现在帐角,半透明,像是从某种仪器里调出来的影像。他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块玉牌,上面刻着“轮回管理局”五个字。
“任务目标:查明通敌诬陷真相,扭转因果链,完成情感救赎。”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宿主身份为北境守将秦昭,三日前被副将举报私通敌国,现处于软禁状态,军权已被剥夺。”
秦无月闭了闭眼。
她记得这个名字。秦昭,三十岁,戍边十二年,战功赫赫。三年前率三千骑兵夜袭敌营,烧毁粮草八万担。去年冬雪封山时,亲自背伤兵翻越断龙岭。百姓称她“铁脊将军”。
可现在,她成了叛徒。
司命继续说:“你已脱离系统规则,此行非强制任务。若中途退出,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秦无月坐了起来。
动作牵动伤口,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她没停,一手撑床,另一只手摸到了枕下的东西——一本残破天书,封面焦黑,边缘卷曲。
“开始了?”她问。
司命点头。“附身程序将在十秒内启动。祝你好运。”
光影一闪,他的投影消失了。
帐内恢复安静。
秦无月盯着天书,翻开第一页。纸面空白,但指尖触到的一瞬,字迹浮现出来:
“忠骨埋沙场,冤魂泣边关。”
八个字刚显完,她脑袋猛地一震。
记忆碎片撞进来。
铁链声。审讯室。火把照在墙上晃动的人影。副将跪在地上哭诉,说自己亲眼看见她深夜出营,与敌军密使接头。她怒斥,被打断牙齿。刑具压上膝盖时,她没喊一声。
然后是更早的画面——风雪夜里,她独自站在边境碑前,手里攥着一封密信。信上写着敌军调动路线。她本该立刻上报,却犹豫了三日。因为那条路线,指向的不是敌营,而是她失踪多年的弟弟最后出现的地方。
她想查清真相。
可这三日拖延,成了“通敌”的证据。
秦无月咬牙,强行切断这些画面。
她不是秦昭。她是秦无月,轮回管理局的执行者,也是那个被天雷劈死的弃女,是改过红线的月老。
她低头看天书,又念了一遍那八字判词。
“忠骨埋沙场……”她低声重复,“说明她没背叛。那诬陷她的人,才是真正的叛徒。”
话音落下的瞬间,帐帘被人掀开。
一个年轻侍女端着药碗走进来,看见她坐起身,吓了一跳。
“将军!”她快步上前,“您怎么起来了?伤口还没愈合,不能乱动!”
秦无月没回答。她扫了一眼药碗,黑褐色的汤药,表面浮着一层油光。这不是普通伤药,加了安神成分,让人昏睡。
她记得这种配方。上次在贵妃任务里,宠妃就是这样给皇帝下药,让他误以为贵妃梦游行刺。
“放下。”她说。
侍女愣了一下。“可是军医说,这药得趁热喝……”
“我说,放下。”
语气很冷。不带情绪,也不容反驳。
侍女手抖了一下,把药碗放在床边矮几上,退后两步。
“我没事。”秦无月说,“出去吧。”
“可是……”
“出去。”
侍女咬唇,低头退出去,轻轻拉上帐帘。
帐内只剩她一人。
秦无月缓缓抬起右手,把天书按在胸口。书页自动翻动,停在某一页。上面浮现出新的文字:
【命局推演中……】
【当前因果线受阻,存在外力干预痕迹】
【关键人物:副将李崇】
【行为矛盾点:举报当日曾单独进入主帅营帐,停留十二分钟】
【建议:查验帐内地砖是否有松动】
她记下信息,闭眼调整呼吸。
身体还在痛,尤其是右肩,旧伤撕裂,血渗出了绷带。但她必须尽快行动。被软禁的状态下,每多待一刻,就越被动。
她掀开被子下床,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帐内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子,墙边立着盔甲架,上面挂着银甲,但腰带被剪断了——这是剥夺军权的标志。
她走到盔甲前,伸手摸向内衬夹层。
果然,有一块折叠的羊皮地图。展开一看,是北境地形图,标注了几处隐蔽小道。其中一条通往敌国腹地的小路,被人用朱砂画了个圈。
她盯着那个圈,突然明白过来。
副将举报她通敌,却特意留下这张图。如果她是叛徒,为什么要藏这么重要的证据?除非……
这张图根本不是她的,是别人塞进来的。
她把地图重新藏好,转身走向桌子。
药碗还在。她用指甲蘸了一点汤药,抹在手腕内侧。皮肤立刻泛起轻微麻感。果然是迷药。
她端起碗,走到帐角,把药倒进土盆里。盆中种着一株枯草,药液渗入泥土,草叶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即变黑。
她放下空碗,回到床边,拿起天书。
“李崇……”她低声念,“你让我背黑锅,我就让你亲手把自己送进去。”
正想着,帐外传来脚步声。
不止一人。
她迅速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盖住下半身,把手里的天书塞进枕头底下。
帐帘掀开,两个士兵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铠甲的男人。
副将李崇。
他三十多岁,身材高大,脸上有道疤,从眉骨划到嘴角。此刻眼神沉稳,语气恭敬。
“秦将军。”他说,“奉主帅令,前来查看你伤情。”
秦无月睁开眼,直视他。
“主帅?”她问,“我现在是戴罪之身,哪来的主帅管我?”
李崇神色不变。“军中不可一日无主。你虽被疑,但未定罪。主帅暂代指挥,也是为稳定军心。”
“那你代的是谁的军心?”她冷笑,“还是说,你自己就是主帅?”
李崇眉头微皱。“将军何必如此?我敬你是前辈,才亲自来探望。你若再这般言语冲撞,莫怪我不讲情面。”
秦无月没动。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
“李崇,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在雪地里追敌三天三夜吗?”
李崇一怔。
“因为我能听见心跳。”她盯着他,“五十步内的敌人,心跳快慢,我都听得清。你现在的心跳……比平时快了七下。”
李崇脸色变了。
他后退半步,抬手示意士兵。“我们走。”
两人转身离开。
帐帘落下前,秦无月开口。
“李崇。”
他停下。
“那晚我去碑前,不是见敌使。”她说,“我在等一个人。一个本该死在战场上,却活到现在的人。你猜他是谁?”
李崇没回头,脚步加快。
帐内重归寂静。
秦无月缓缓坐起,从枕头下抽出天书。
书页自动翻动,浮现出新一行字:
【副将李崇,命格带“双面蛇”之象】
【近期有秘密通信记录,频率异常】
【建议:今夜子时,潜入军械库东侧暗房】
她合上书,看向手腕上的红绳。
绳子依旧发烫。
她知道,有人在看着她。
不是司命。
是另一个等了她九十九世的人。
但她现在顾不上他。
她得先活过今晚。
手指抚过天书封面,她低声说:
“这一世,我要先爱自己。”
然后她掀开被子,站起身,走向盔甲架。
银甲冰冷,她一件件穿上。
最后一片护心镜扣上时,帐外鼓声响起。
战报传来——敌军开始集结,前锋距主营不足百里。
她抬头,目光穿过帐顶,仿佛能看到万里荒原上的烽火。
刀还没出鞘,局已经开了。
她抓起桌上那枚铜钉,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