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掠过禁室门口的铁链,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秦无月站在门外,指尖轻压胸口,天书残卷的布料仍带着余温,那道红线纹路仿佛在皮肉之下缓缓跳动。
她推门而入。
禁室内烛火稳定,没有摇曳。可疑之人被缚于铁椅,双手反扣,肩甲微塌,却不显疲态。脸上血污已拭去,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见她进来,嘴角竟牵起一丝笑意。
“你还记得——”他低声道,声音沙哑却清晰,“不是问你,是提醒你。”
秦无月未答。她在案前落座,命人撤去刑具架与烙铁盘。亲卫迟疑片刻,照令行事。
茶盏端上时,热气微升。她亲自捧起,放在那人面前。
“你不是细作。”她说,“你是信使。”
那人抬眼,笑意淡去。
“若为传信,何必被捕?若为送死,又为何留下印记?”秦无月指尖轻点案面,“你足底所留暗红印痕,并非北境泥土所能染成。那是南疆赤砂混着朱汞炼制的符灰,三十年前便已被列为禁物。你身上没有鞭伤,没有烫痕,甚至连挣扎过的淤青都无。你不是被擒的,是你自己走进来的。”
那人沉默片刻,喉结微动。
“你认得我。”他说,“否则不会留我性命。”
“我认得的是你嘴里的四个字。”秦无月将天书残卷取出,平放于案,“你说‘你还记得’。可你不该知道我会来,更不该知道我听过这句话——前世、今生、轮回九十七次,只有一个人,在雷劫降下前,对我这样说过。”
她掀开布角,露出内页一道断裂又重续的红线图腾。微光自纸面渗出,映得室内空气微微震颤。
“我能断人生死轮转。”她声音冷如霜刃,“你若不说,魂魄永困幽冥道,不得投胎,不得超度,连鬼都不配做。你若说,我许你一线生机。”
那人瞳孔骤缩,手指猛地收紧,铁椅发出一声闷响。
“幕后之人是谁?”她问。
那人闭眼,再睁时神色已变。“枢密院三公之一。”
“目的?”
“不只为边关。他要乱我国政。北境战事一起,朝廷必调兵遣饷,户部吃紧,监察空虚。他已在朝中布下七名暗桩,只等战火燎原,便奏请废储立庶,引发宫变。”
秦无月不动声色:“他如何知我会来?”
“不知。”
“他是否知晓天书?”
“不知。”
她目光一凝。
“那他为何选此时发难?”
那人终于开口:“因紫微偏移,北斗倒悬。他说……这是天赐良机。”
秦无月心头一震。
昨夜风熄残烛前,她正见星轨异动。此人竟能以天象定策,且言辞间似有所依凭,绝非寻常权臣所能窥测。
“他通玄术。”她心中已有判断,“或曾接触天道机密。”
“我不知道。”那人摇头,“我只知他是主使,其余皆由他亲掌。每一道指令,皆以血契封印,唯有执行者能启,无法外泄。”
秦无月起身,在案前来回踱步。脚步不重,却每一步都踩在节奏之上。
她忽然停步:“你为何说出这些?”
“因为你说‘你还记得’。”那人望向她,“那一刻,我确认了你的身份。你也曾位列高台,执掌命线。他怕的,就是你回来。”
秦无月未接话。她转身取回天书,指尖抚过那道愈发清晰的红线纹路。
帐外传来铠甲碰撞声。将军大步踏入,目光扫过囚犯,冷声道:“已审三日,毫无进展。军法不容懈怠,当以火刑逼供。”
“不行。”秦无月拦在案前,“此人非普通奸细,而是故意被捕,传递警告与情报并存。若用重刑,反倒中计。”
“中什么计?”
“杀他容易,毁信难防。”她转向将军,“幕后之人既敢借天象起势,必然预料到我们会追查到底。他放此人进来,就是要我们惊动朝廷,打草惊蛇。一旦上奏,朝中内鬼立刻警觉,反而让整个布局崩盘。”
将军眉头紧锁:“那你打算如何?”
“暂不上报。”她语速平稳,“先以‘清肃内奸’为名,在军中彻查文书往来、粮草调度、驿马通行记录。凡有异常批文、越级奏折、非时传递者,一律扣押。”
“还要做什么?”
“绘制敌国枢密重臣势力分布图。”她取出一张空白命簿,摊开于案,“从俘虏口中得知的每一个名字、每一处关联、每一次调动,都要记下。我要知道他在军中的眼线、在朝中的盟友、在民间的耳目。”
将军盯着她:“你怀疑……这不只是两国之争?”
“是。”她点头,“这是针对天道秩序的试探。他借战乱搅动气运,以人祸遮掩天机。若非我身负天书,恐怕连这场阴谋的影子都抓不住。”
将军沉默良久,终道:“好。我即刻下令封锁文书房,调集近三个月所有军报副本。”
“还有一事。”她补充,“加强东谷隘口巡防,但不可明布重兵。派轻骑伪装樵夫、猎户,在山脊设隐哨。若有异动,立即回报。”
将军应声退出。
室内只剩两人。
秦无月坐回案前,盯着囚犯:“你还有事瞒着。”
那人苦笑:“我说的已是全部真相。至于更深的秘密……他从未让我知晓。”
她凝视其眼,良久,忽道:“你是不是……也曾见过那场雷劫?”
那人身体一僵。
她不再追问,挥手命人将其押回深处禁室,单独关押,不得与其他俘虏接触。
夜深。
主帐内烛火未熄。秦无月独坐案前,手中天书摊开至某一页,红线纹路在昏光下隐隐流动。她用朱砂笔在命簿上勾画出一条支线,连接三个名字:副将、戊七号士官、可疑之人。在线索尽头,她写下“枢密重臣”四字,画圈标注。
窗外寒风呼啸,吹得帘幕微动。
她忽然察觉天书一页边缘泛起微光。低头看去,原本空白的一角,竟浮现出几行小字:
【命格干扰源:北纬三十九度,子午线交汇处】
【能量波动频率:与残卷共鸣】
【提示:非人之力,亦非凡谋】
她指尖抚过字迹,眼中寒光渐盛。
原来对方不仅知天象,还能影响命格推演。这种手段,唯有两种人掌握:一是司命级别的天道执事,二是……曾被打落凡尘的神职者。
她合上天书,握紧朱砂笔。
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未完成的线,停在“幕后黑手”之下,尚未落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