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碗边缘的落叶被一阵穿堂风卷起,跌入香炉,与昨夜焚尽的符纸灰烬混作一处。秦无月指尖在袖袋中摩挲着那三行命笺,未点灯便已起身,将仙玉从枕下取出,封入檀木匣,扣上暗锁。
她唤来宫婢取水净面,不发一语,只将昨夜绘就的北苑出入图卷收入袖中。天光初透,宫道尚静,她踏出殿门时,脚步沉稳如常,却比平日早了半个时辰请见帝王。
太极殿前,内侍通禀未毕,她已步入殿中。帝王尚未临朝,正批阅边报,见她来,搁笔抬眼:“贵妃这么早?”
“昨夜北苑之事,臣妾彻夜未眠。”她取出图卷,置于案上缓缓展开,“邪术虽破,但路径、人员、交接时间皆有迹可循。若不趁势清查,恐其潜伏更深。”
帝王凝视图卷良久,目光落在标注的三处气脉节点上:“你说有人借匿形符阵进出废园,还动用了司礼监令符?”
“是。”她声音平静,“小太监供称,每夜子时前后,有人自东偏仓取令符出入北苑,交接之人穿灰袍,不露脸。臣妾核对了近五日值夜名录,发现一名杂役连续当值焚纸库与东偏仓之间,而此人原属凤仪宫旧属,曾为林昭仪掌灯。”
帝王眼神微动:“你怀疑余党仍在宫中串联?”
“不止串联。”她指向图中一处标记,“此处为地下暗流改道点,与观星台基相连,形成逆旋气场。此非一日之功,需长期布阵。幕后之人既能调动司礼监令牌,又能指使杂役轮值,必有内应。若仅惩一两名小人,难绝后患。”
帝王沉默片刻,终点头:“准你彻查,调用内务司人手,必要时可提审涉事宫人。”
“谢陛下。”她收起图卷,并未退下,“臣妾已拘押那名小太监,待审明后再呈处置意见。”
帝王颔首:“交由你办。”
她退出大殿时,风已转南,檐角铜铃轻响。她未回头,径直走向内务司。
审讯堂内,小太监跪伏于地,浑身颤抖。秦无月立于高阶之上,不言不动,只命人呈上一叠记录册。那是她昨夜命心腹调取的北苑周边七日巡更轮替簿,每一班次、每一岗位皆列得清楚。
她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一行字迹:“乙字三号仓,焚纸库值守,连值七日——这名杂役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哆嗦着答:“张……张六斤。”
“他何时开始替你传递消息?”
“从……从林昭仪入冷宫第二日起。”
“谁指使你去北苑装神弄鬼?”
“是……是张六斤让我去的。他说只要我在子时绕观星台三圈,口中念‘冤魂索命’,每月便给我五钱银子。”
“他还让你做什么?”
“有时让我带些纸灰撒在台阶上,还有一次……让我把一枚铜钱埋在第三步石缝里。”
秦无月合上册子,转身对内务司掌事道:“去焚纸库,掘地三尺,找未燃尽的残页。另派人去张六斤家中搜查,重点查令符、符纸、签押文书。”
两个时辰后,消息回报。
焚纸库灰烬堆中翻出半张移交令,上有“乙字三号仓”字样及模糊签押;张六斤家中搜出一枚铜质令符,刻有“司礼监东阁通行”六字,经比对,确为近期遗失之物;更关键的是,其妻供出丈夫曾让她藏匿一份名单,写有八人姓名与岗位。
秦无月亲自提审张六斤。此人起初抵赖,直至掌事呈上移交令残页与令符,又当面对质其妻供词,才面色惨白,伏地认罪。
“是谁给你下令的?”她问。
“是……是周嬷嬷。”他声音发颤,“她是林昭仪从前的心腹,三个月前被贬去浣衣局,可最近总有人送饭到她房外,她便开始指使我做事。”
“她要你做什么?”
“散布流言,说贵妃冲撞先灵,会引来灾祸。还要我配合其他人,在夜里制造异象,逼您不敢再查北苑。”
“还有谁参与?”
张六斤低头念出其余七人姓名:两名搬运符纸材料的杂役,三名替换巡更的守卫,另两人则是专司在各宫耳房散播谣言的老宫女。
秦无月当即下令拘捕。
八人尽数到案后,她并未急于定罪,而是召集内务司、尚宫局、御前内侍三方,亲自主持听审。她将命笺图录摊开于堂前,逐一展示铜钱方位、轮值记录、残页签押与笔迹对照,条理分明,证据确凿。
其中一人试图攀咬,声称自己是受她胁迫才作伪证,反被她当场驳回:“你昨夜戌时在东偏仓值岗,而我当时正在昭阳宫批阅宫务,有四名宫婢可证。你如何被我胁迫?”
那人哑口无言。
另一人则哭诉无辜,称只是奉命行事,不知背后阴谋。秦无月看着他,淡淡道:“奉命便可免责?那你可知,因你散布流言,三名宫女昨夜惊惧成疾,一人险些流产?宫规森严,岂容借口推诿。”
审至午时,八人皆供认不讳。
她转向帝王派来的监审内侍:“此事牵涉虽广,但主谋已伏法,余者多为受人驱使。臣妾以为,惩戒在于警示,不在株连。建议依宫规逐出宫廷,永不得录用。”
内侍点头,即刻上报。
午后未时,诏令下达:八名涉案宫人戴枷游行内廷一圈,随后押出宫门,终身不得入宫。消息传开,宫中震动。
昔日依附宠妃的旧党人人自危。有人连夜递上投诚信,有人悄然更换服饰不再佩戴旧主赐物,更有数名曾为其说话的宫官主动请辞,避祸远走。
秦无月坐于昭阳宫主位,批阅今日宫务文书。窗外日影西斜,殿内烛火初燃。
一名小宫女捧来茶盏,低声道:“娘娘,皇陵那边传来消息,那小太监已被押送到位,今晨开始挖坟添土,终身劳役。”
她点头,未抬头,只将手中朱笔轻轻搁下。
茶盏热气袅袅升起,在她眉间投下一缕薄雾。她伸手拨开,目光落向案角那枚曾用于追踪命傀的血晶碎片,如今已被嵌入一只银镯内,静静躺在锦盒中。
她并未再碰它。
远处宫道上传来整齐脚步声,是新调任的禁军换岗。她听见领队低声报令:“昭阳宫外围,双岗轮守,不得擅离。”
她终于抬眼,望向殿门方向。
风掀帘一角,带进一片枯叶,落在她脚边。
她垂眸看了一眼,继续执笔批阅下一卷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