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三月十五号
电台传来装甲营的最新消息:“即将抵达26集团军南通前沿阵地!”与此同时,一份墨迹已干的淮阴战役最终战报统计表,被值勤参谋双手递到顾靖澜的办公桌上。
顾靖澜的目光落在表格上一行行冰冷的数字上。
歼敌总数:四万六千七百三十二人。
主要歼敌单位:102师歼敌约六至七成。
缴获清单:
三八式步枪:一万一千三百七十六支
正十一式轻机枪:三百零九挺
九二式重机枪:八十一挺
大正十年式50mm掷弹筒:四十八具
四一式75mm山炮:九门
九二式70mm步兵炮:四门
改三八式75mm野炮:十门
九一式105mm榴弹炮:一门
九四式37mm速射炮:五门
九七式中战车:四辆
九五式轻战车:三辆
斩将记录:当场击杀敌第三、第六、第九师团中将师团长三名;整个淮阴作战期间击杀少将旅团长三名;联队长、大队长级军官伤亡无数。
海军部分:森友一少将、桥本信太郎少将当场阵亡。
驱逐号:阿武隈、荒潮、夕张、峰风被击沉。朝潮、海风、粟被重创。
炮舰:安宅、比良、保津被击沉。坚田、势多被重创。
第一水雷战队、第三水雷战队、第一警戒队几乎失去战斗力!
己方损失:
101军102师:阵亡一千五百零九人;轻伤七百五十五人;重伤四百八十六人。(备注:伤亡主要来源于滨海阻击战及进攻淮阴)
其余各参战友军:阵亡三万三千九百四十二人;轻伤四千七百八十六人;重伤二千二百四十八人。
敌残部撤离:约二万人。
顾靖澜的视线从战报上抬起,望向窗外依旧弥漫着硝烟味的天空。胸腔微微起伏,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无声地从唇边逸出。这一串串浸透了鲜血的数字,背后是淮阴大地上惨烈的搏杀与牺牲。
能在劣势下打出如此战果,已是不易。
“命令:”
“一、所有此役缴获之武器装备,包括三八式步枪、轻重机枪、掷弹筒、各型火炮及装甲车辆,立即清点造册,全部分发至参战之各友军部队!不得截留!”
“二、将此份战报全文,速送武昌最高军事委员会及第五战区司令部!”
“三、战报呈送时,附文需着重强调:淮阴战役之胜利,仰赖参战各友军部队官兵之顽强奋战、不畏牺牲!其坚韧毅力与浴血拼杀,为决胜之关键!”
“是!”参谋身体挺直,右手五指并拢,干净利落地抬至帽檐,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随即,抓起桌上的文件夹和命令草稿,脚步急促地转身,快步走向通讯处,迅速传递出去。
南通沿江核心阵地,笼罩在持续不断的爆炸与死亡阴影下。天空被浓密的硝烟遮蔽,阳光难以透入。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血腥和焦土的混合气味。
远处偶尔传来鬼子重炮沉闷的轰鸣!巨大的弹丸狠狠砸在阵地后方或纵深区域,腾起裹挟着泥土和碎石的数十米高的黑色烟柱!每次重炮落下,地面都剧烈震颤,指挥所顶棚的尘土簌簌震落。
真正将守军压制在抬不起头的,是滩涂上鬼子建立的密集的迫击炮和掷弹筒阵地!“咻—咻—咻—!”
“嗵!嗵!嗵!”无数的小口径炮弹和掷榴弹,毫不停歇地倾泻在前沿堑壕、机枪掩体和交通壕上!爆炸的火光此起彼伏,黑色的硝烟连成一片!
破碎的沙袋、扭曲的铁丝网、断裂的木料被炸得四处飞溅!士兵们蜷缩在最深处的防炮洞或掩体后,身体紧贴冰冷的泥土,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每一次爆炸都让胸腔感到窒息般的压迫!
阵地中央稍为坚固的掩体后,五辆隶属101军装甲营的九七式中型坦克,炮塔和车身上布满了弹痕与凹坑。炮管因持续射击而微微发烫,散发出淡淡的金属和硝烟气味。
坦克的57mm主炮和车载机枪,不断向试图通过滩涂开阔地或江堤缺口涌来的鬼子步兵喷吐着致命的火舌!炮弹在人群中炸开,机枪子弹扫倒成片的土黄色身影!
它们是这片阵地上守军最倚重的火力支柱。鬼子已经发动了三轮不顾伤亡的集团冲锋!第三轮冲锋尤其凶猛!在密集炮火掩护下,大量鬼子士兵,嚎叫着,踏过同伴的尸体。
猫腰在弹坑和障碍物残骸间跃进,利用短暂的火力间隙不断逼近一处被炮火严重削弱的防线结合部!其冲击势头,形成一股难以阻挡的人潮!
守军的机枪被掷弹筒压制,步枪火力难以阻挡如此密集的人潮!眼看防线就要被撕开一道致命的缺口!
危急关头!三辆从预备位置紧急调来的九七式中型坦克,引擎发出愤怒的咆哮,履带碾过瓦砾,冲到了即将崩溃的结合部!炮口火光连闪!
57mm炮弹和密集的机枪弹,瞬间在冲锋的鬼子前锋中犁出数道血肉的通道!冲在最前的几波鬼子被狂暴的火力撕碎!后续的鬼子冲锋势头为之一滞!
三辆坦克与原有的五辆,形成了更强的交叉火力网!步兵抓住这宝贵的喘息,奋力投掷手榴弹,用步枪精确射击,终于在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后,堪堪将这道摇摇欲坠的防线缺口堵了回去!
堑壕前的斜坡上,层层叠叠地铺满了鬼子士兵的尸体和重伤哀嚎者。硝烟稍散,阵地上一片狼藉。堑壕被炸塌了多处,沙袋工事千疮百孔。士兵们满脸烟尘,军服被汗水、泥土和血迹浸透。
医护兵在断壁残垣间急促地穿行,包扎着不断增加的伤员。担架上不断抬下失去意识或发出痛苦呻吟的躯体。弹药箱被快速地搬运、分发,枪械的维护声在爆炸的间歇中显得格外清晰。
87军刘军长的指挥部也数次被爆炸的气浪波及,地图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他的声音因嘶吼指挥而沙哑,眼神却死死盯着前沿方向。
第二十六集团军的防区,蜿蜒于长江北岸。总司令徐泉泉的嫡系部队——第十军,主力驻守在远离主要渡江点的区域。这些地段,或是江岸陡峭,水流湍急,暗礁密布;
或是滩涂狭窄,纵深浅近,缺乏登陆展开空间;被参谋部地图上明确标注为“非主要威胁区”或“难以实施大规模渡江地段”。
因此,开战以来,第十军的阵地前,除了零星的炮击和侦察性袭扰,几乎未遭受鬼子主力的实质性进攻。士兵们甚至能在掩体后相对从容地擦拭武器,修补工事。弹药消耗量远低于作战标准。
徐泉泉的司令部内,气氛与前沿截然不同。他的手指习惯性地摩挲着桌面上第十军的部队徽章模型。在蓝党这个权力场中,军队就是将领的命根子,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一个非嫡系、手中又无强兵的将领,结局无非两种:最好的,是被剥夺军权,解甲归田,沦为布衣;最坏的,则可能在某次“意外”或“作战失利”后,被头光光请他的早餐吃紫蛋!
第十军,是他徐泉泉经营多年的老底子,是他在这乱世中唯一的凭仗。而现在在前沿南通核心阵地浴血的87军?徐泉泉的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87军,前身是胡省保安师整编而来,与他这个鄂系出身的将领,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根本不是一条心的人。让这样一支部队去驻守最险要、最可能爆发激战的南通主阵地,再合适不过。
有大仗硬仗?87军去打!打赢了,功劳簿上必然有他这位名义上的集团军总司令、87军的直系长官的位置,一杯胜利的羹汤,总是能分到的。
打输了?那与他徐泉泉何干?完全可以推脱是“87军指挥不力”、“作战意志不坚”,甚至是“不听集团军号令”!责任,自然由87军军长刘膺古去扛。
如果前线实在顶不住,压力大到连表面功夫都必须做,那就象征性地从第十军预备队里抽调一个补充团过去。
这个团的任务,绝非力挽狂澜,而是做个姿态,堵住可能的指责之口,证明他徐泉泉“已尽力支援”。
因此,尽管南通方向炮声震天,87军的求援电文发了数封,徐源泉的司令部内,回复的指令总是千篇一律的“坚守待援”或“已协调增援”。
一道由私心与算计构筑的无形枷锁,牢牢地套在南通守军的脖颈上,让其在孤立无援中,承受着数倍于己的敌军疯狂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