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十月三号
黑色军用吉普车碾过奉贤南桥湿漉漉的石板路,停在天主堂门口。
顾靖澜跳下车,掸了掸呢子军大衣上的尘土,在卫兵引领下大步走进这座临时充作右翼作战军司令部的教堂。
教堂大厅内,烛光摇曳。巨大的沙盘前围满了身穿各色将校呢军服的军官,气氛凝重。
顾靖澜的靴跟敲击石砖地面的清脆声响,让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顾靖澜无视那些审视、探究或漠然的眼神,目光精准锁定沙盘主位前一人:
深蓝色呢料将官常服。
领章上,三颗三角星徽并列。
肩章上,却只有两颗五角金星。
这是明确的中将加上将衔标识!在场唯一一人。
顾靖澜立正,抬手敬礼,声音清晰有力:“报告司令!蓝党军陆军第101独立师师长顾靖澜,率部奉命前来报到!”
张发发那张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他微微颔首:“顾吸长,快入座。”随即手指沙盘,继续与几位军长推演防线部署:“第六十三师务必要钉死在漕泾…第八集团军侧翼…”
顾靖澜愣了愣,怎么一口浓重的粤普?张发发将军是广省人?
顾靖澜在末位坐下。屋内的烟草味、汗味混着蜡烛燃烧的气味。他只是个新锐师长,无显赫战功,在这种高级别军议中自然没有发言权。
连日赶路的疲惫袭来,他乐得闭目养神,听着那些争论。不过脑子里确是神游,张发发将军的口音倒是与仪陈叔父,琪陈叔的口音有些相似之处……那就是北方人应该都不太能听懂。
随即回想起自己父亲带着自己第一次见到仪陈叔父的时候,甚至都让顾靖澜怀疑这叔父说的是不是龙国话?
不过福地人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在蓝星中福地的腔调也是常常被人调侃的,还是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顾吸长,”张发发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顾靖澜立刻睁眼起身:“有!”
张发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依李看,把李的101师,安在拉李比较合丝啊?”
整个大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再次聚焦顾靖澜。
顾靖澜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沉稳:“报告司令!属下愚见,101独立师,应死死钉在金山卫一线!”
张发发的眉毛微微扬起:“哦?为何独选金山卫一线?”
顾靖澜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向金山卫滩涂位置:“司令员,属下研判,鬼子不会永远在中央军和左翼军的坚固防线上死磕。他们必然在寻找一个薄弱点,以求一举突破,直插我数十万大军背后,完成合围!”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金山卫区域重重一敲,“纵观整条战线,有此条件者,非金山卫一线滩涂莫属!地势平缓,利于登陆展开!”
张发发盯着沙盘上那个点,足足沉默了三秒。他抬起眼,看向顾靖澜,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明确的笑意:“看来顾吸长远道额来,功课做得很足啊!”他话锋一转,手指从金山卫滩涂移向其后稍内陆一点:
“不过,我要把李安在金山卫一线的后方,六吸额丝的身后。构筑第二道防线。若金山卫一线有丝,李部就是闸门!务必阻敌于防线之外!”
顾靖澜眼神一凝,瞬间明白了张发发的用意——把他当成救火队和最后保险。他立正敬礼:“是!职部明白!即刻前往张堰构筑防线!”
“去吧!”张发发挥挥手。
顾靖澜转身大步走出烛光摇曳、烟雾缭绕的教堂。吉普车发动,他率车队直奔张堰。
抵达后,命令立刻下达:全师以张堰为核心,挖掘战壕,构筑反坦克壕,设置炮兵阵地。士兵们挥动铁锹镐头,泥土飞溅。
顾靖澜站在临时选定的炮兵观测点,目光却越过正在挖掘的工事,投向更远处的金山卫方向。
他清楚地知道,当鬼子兵锋真正指向金山卫一线时,守卫此地的关键力量——六十二师主力,在鬼子登陆的前一天,被张发发紧急调往中央作战区增援!
偌大金山卫一线,届时竟只留下一个连和一个预定前来接防却未能及时抵达的团。
所以顾靖澜并没有在张堰跟鬼子死磕的打算,顾靖澜真正的想法是将鬼子死死的按在以金山卫滩涂为中心的全公亭到金山嘴一线。二十六门重炮,五十五门迫击炮,足够让鬼子舰艇喝一壶了!
西海系的重炮就是有这一点好,所有炮基本都是能多用途的,特别是高射炮,由于穿深厚度极深导致在欧欧战场打坦克一打一个准。放在龙霓战场那就是妥妥的杀器!
但是目前六十二师还在此地驻防,等到鬼子真正要来的那天,自己直接让部队向前开进直接将阵线放在金山卫一线即可。把这张堰作为第二防线,师部跟战地医院放在金山。
不过这师属的三个炮兵团阵地是直接就要在金山卫附近的,不然真等到六十二师主力被调走,临时构筑炮兵阵地可来不及。
并且在炮兵阵地外围布置了防空炮兵团!小鬼子的空军但凡敢来这金山卫,顾靖澜的防空炮兵团就敢送他们去见某蝗!
顾靖澜的手指划过铺满桌面的电报纸:
一张字迹潦草、带着烟熏痕迹的电文:“大场方向,67师402团三营血战两昼夜,阵地反复易手七次!”
另一张被血污浸染半边的急电:“罗店南线,11师33旅某连遭敌迂回分割…已证实全连殉国!”
一份师参谋汇总的名单纸页,上面用红笔划掉多个部队番号:“第171团二营…溃散…收拢中…第98师某连…全员殉国于蕴藻浜…”
墙角,电台的蜂鸣声几乎不曾停歇,译电员沙沙的记录声在土墙房间内持续回响。
墙上的态势图显示:
大场区域,代表敌军的巨大红色箭头正猛烈冲击蓝色防线,一个醒目的缺口出现在蕴藻浜方向。
罗店方向,蓝色防线虽被挤压变形,多处标注着血战和反复争夺的日期,但尚未全线崩溃。
前线传回的最新战报与地图标记吻合:大场、罗店仍在血火中拉锯。士兵以血肉填补缺口,每日伤亡数字触目惊心,但战线未垮。
一名参谋拿着一份新到的司令长官部通报快步走入,声音刻意提高:“师长!司令长官部通报:桂军先头部队已抵达淞沪战区!正星夜兼程,即将加入战场!”消息迅速在指挥部内外传开。
门外警戒的士兵下意识挺直了腰背。对血战数月、疲惫不堪的守军而言,这确实是一针强心剂。
顾靖澜接过那份通报,目光在“桂军”、“先头部队”、“即将加入战场”几个词上短暂停留。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电报纸轻轻放回桌上。
他转身走到屋外,登上新构筑的观测所土台,望向西北方向昆山位置。远处地平线只有萧瑟的田野和弥漫的硝烟。
他极轻微地摇了摇头,那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叹息,消散在带着泥土和硝烟味道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