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火的姑娘很瘦弱,那手腕细的方穗岁怀疑只有一把裹着皮的骨头,她的头发有些偏黄,干枯毛躁,脸上沾染着焦黑的烟灰,遮住了大部分样貌,本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灵动双眼,只剩麻木。
她的整体形象和这个人人收拾得体的唐府格格不入,偏偏厨房里的人却像是没看见,仿佛整个厨房,除了刁难她的厨子,旁人都把她当做空气。
这种异常,明眼人都知道她身上有线索。
方穗岁看向时不时投来视线的白知秋,安抚一笑,见这边没有异样,白知秋也就放心和其他摘菜的帮佣交流。
方穗岁再次递给小姑娘一根柴火,状似感慨:“你胳膊比这柴火还细。”
烧火姑娘没有反应,像没听见,机械的拿蒲扇扇火,只是她没注意到,无论打不打扇,这个火都毫无变化;也或许她注意到,只是不吭声。
方穗岁语气随意的开启一段经典话术:“你吃了吗?”
烧火姑娘没吭声。
方穗岁也不尴尬,自顾自聊起来:“我还没吃,好饿。”
烧火姑娘继续装聋作哑。
方穗岁仿佛感受不到姑娘的抗拒,自己也能聊得起劲:“我是昨晚刚入府的短工,也不知道府里管不管饭。”
方穗岁的余光一直关注着姑娘,不错过她的任何一丝异样。
果不其然,在提及“短工”这个字眼,烧火姑娘的眼珠动了动。
方穗岁大感安慰,有反应就好,她继续趁胜追击:“瞧我这记性,昨天高管事领我们进府的时候说能管三餐住宿。”
她感慨:“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手就是阔绰。”
烧火姑娘眼底划过一丝讥诮,瞥了眼方穗岁,还是一言不发。
方穗岁神神秘秘的左右环顾一圈,见没人关注这个角落,她往烧火姑娘方向凑近些,压低声音说悄悄话:“我找你打听件事呗……”
烧火姑娘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空洞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方穗岁,像个深渊企图把人拽入未知的领域。
方穗岁丝毫不杵她这诡异的眼神,小声问:“府上的伙食怎么样?”
烧火姑娘明显一僵,显然没想到她打听的就这?
就这?你前头铺垫那么多,只是为了口吃得?
方穗岁眼中划过戏谑,语气却丝毫不露端倪:“我问得不是那些贵人吃得如何,是咱们的伙食,和长工的一样吗?”她问得极其认真,仿佛在讨论一件性命攸关的事情。
烧火姑娘轻笑一声:“……”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她的表情僵硬,有种皮笑肉不笑的瘆人。
方穗岁猜她应该是很久没做过表情,面部肌肉都僵硬了。
烧火姑娘笑过后又继续盯着燃烧的洞口,看着火舌舔舐,漫上干枯卷曲的树皮,渗入木头,火芯蔓延留下的焦黑……内心仿佛也有火苗燃起。
她把蒲扇一丢,装也不装,光明正大的发呆。
那掌勺的厨子瞧她一眼,又瞧一眼,看着火候适中的锅炉,偏偏没有任何可指责的地方,憋屈的蒙头炒菜,那架势锅铲都能抡冒烟了……
方穗岁想,今天应该能提早吃上饭。
烧火姑娘的声音有点冷,但带着几分虚弱,有气无力:“还行吧。”她回答的是府里的伙食。
方穗岁狐疑的瞥了眼烧火姑娘,摆明了不信:“你别以为我读书少就能骗我,你这样子分明是饿成一把骷髅的。”
烧火姑娘一滞,被方穗岁那笃定的小眼神堵得说不出话来。
恰巧此时,一旁传来铁勺敲击的金属声,顺着声音寻去,是另个灶台上掌勺的厨子,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看起来一脸凶相,十分不好惹的模样。
刀疤脸厨子皱眉,抡着勺子指着安泽怒斥:“我让你生火,生火!这火怎么熄了?这点小事都干不好,我看你早饭也别吃了……”那处灶台后是手忙脚乱,满头大汗的安泽,被训得像个鹌鹑,一言不发。
看着同事在那威风凛凛的训人,方穗岁这灶的厨子险些流下羡慕的泪水,那才是他理想的工作状态啊!
威风凛凛,抡着勺子挥斥方遒!
这般想着,厨子幽怨的眼神对上似笑非笑的方穗岁,心头没来由的一颤,只觉要遭。
方穗岁也不负他所托,指着锅道:“叔,你再不翻面就糊了。”
厨子手忙脚乱的给快糊锅里的食物翻炒几下。
方穗岁闻着鼻尖的焦糊味,不着痕迹的皱眉,显然是在为一道菜的瑕疵而哀悼。
烧火丫头好奇:“你不去帮你的同伴吗?”她好奇的盯着方穗岁,她的打量平白直叙,企图看透方穗岁。
方穗岁瞥了眼在门口巡视的几个管事装扮的婆子,装模作样的往灶里丢了两根柴,淡淡道:“昨天刚认识,还没到帮忙的交情。”她冷漠得像是腊月的雪,不近人情。
烧火姑娘意外的瞧了她一眼。
方穗岁这随手之举看得偷瞄她俩交谈的厨子欲言又止,想提醒不用添已经够了,话到嘴边还是死心作祟,他死死的盯着锅底,企图等火一大就扯开嗓子喷人,他等啊等,半刻钟过去了还没反应,只好苦闷的埋头炒菜。
方穗岁瞧在眼底,心头冷笑,她不会给厨子往菜里喷口水的机会,一丝一毫也不可能。
烧火姑娘仿佛看透她的小心思一般,恶劣的勾唇,指着安泽那边的灶台,口若悬河的厨子:“现在烧的这批菜都是我们今早要吃得。”
方穗岁听到噩耗,如遭雷击,仿佛整个人失去了色彩。
偏巧此刻,另一边的刀疤脸厨子抡起大掌把安泽往旁边一推,瞧着只是轻轻一推,没想到竟然把人直接扇到一旁的石桌上,直接摔得不省人事。
旁边摘菜的徐姐坐不住了,她丢下菜,手胡乱在围裙上一抹,上前查看同伴的伤势,见人还有气,只是晕厥便松了口气,抬手指责:“你下手也太重了!”
刀疤脸厨师毫不在意的抱着胳膊,冷眼旁观,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呵,他这点分内的工作都做不好,我这下手都是轻的,你看看旁人谁有异议。”刀疤脸厨子一摊手,他气焰嚣张道:“就算管事来了,也是我占理。你尽管去告。”
“老子今天就算是把他打死,那也是这小子笨手笨脚,自己站不稳摔死,还脏了我这地。”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厨房里的帮佣只是冷眼旁观,视线紧盯徐姐,像是在施加无形的压力。
徐姐被这副模样气得浑身发抖:“你不讲道理!”
刀疤脸厨子冷笑一声:“你还是摆正自己的身份,少管闲事。”
刚还和徐姐有说有笑,一起摘菜的婆子此刻也发话,严肃道:“徐家妹子,回来!”声音不复刚才那般热络,隐含警告,不容拒绝。
徐姐没动,守在安泽身边怔怔出神,像个护崽的母兽。
方穗岁眼眸微闪,脑中思绪纷杂。
白知秋眯眼瞧着那婆子,缓缓起身站到徐姐边上,像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
没想到白知秋会出面管这闲事,方穗岁意外挑眉。
白知秋可不像这般冲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