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里就三两个学徒在熬药、分拣药材,这个时辰府中大夫还未正式上职。
一个收敛药材的学徒瞥见门口的阮澜竹,不由变了脸色,赶忙放下手中捻着的药材起身相迎,语气熟稔:“今日来得倒早,四少爷的药已经熬上,再等两刻钟就好。”
青衫学徒目光触及阮澜竹带来的两位女子时,视线像被烫到一般快速弹开,刻意避开方穗岁和白知秋二人,声音中带着些许僵硬:“三位可在耳房稍作等待。”言罢,他逃似的转身就钻进药庐。
这位学徒的刻意回避老奸巨猾的白知秋怎会看不出,她饶有兴趣的打量屋里忙碌的身影,像是回到舒适区的小动物,挺拔的背脊稍稍松懈,只是通红的耳尖预示着他的心绪不平静。
白知秋很少见这么青涩的男生,不由轻笑:“还挺腼腆。”可惜是门里的Npc,不然还能逗逗。
方穗岁的注意力全放在院中晾晒的药材上,自然没察觉这位青衫学徒的异样,骤然听见白知秋这没头没尾的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她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看见的一个药材上。
记忆飘回那间暗沉的地下室,一群小巫师们严阵以待得盯着各自面前的坩埚,魔药的气味恍惚在鼻尖萦绕。
乌头,只是这些乌头显然还未经过炮制,目前被搁置在院中角落。
阮澜竹并不意外这个青衫学徒的反应,他抬脚轻车熟路的往一旁耳房走去,府中来取药的人一般会在这等待,他低声解释:“那个学徒恐女。”
他像是想起什么,眉心微蹙,视线停留在院子的某个角落:“昨天有个取药的侍女没注意,碰到他胳膊,连人带药全倒了,整个药庐乱作一团,药还是重新熬的。”至于那位青衫学徒,他离开的时候人还晕着。
阮澜竹意味深长的补充道:“听旁人说,那个侍女是苍竹苑的人。”言下之意就是,那侍女和十七姨娘有关。
方穗岁立刻便想到那人身份:“青锁,十七姨娘身边的侍女。”昨日她送饭过去时,青锁正好在药庐取药。
三人等待间,有个侍女装扮的年轻姑娘提着一只食盒款款而来,她的脚步在院中稍作停顿,动作细微的可以忽略不计。
有相熟的学徒上前接待:“青锁姑娘今天怎的也来得这般早,药还在廊下煎着。”
轻柔的女声顺着窗飘进耳房:“我是来送赔礼的,昨天都怪我没注意,给你们添乱了……他可好些?”
年轻学徒接过青锁递来的食盒,打开看是能甜嘴的糕点,笑容也真切两分:“他早醒了,刚刚去照看四少爷的药,一时估计还抽不出身。”
怕人姑娘多想,他安抚道:“他那是老毛病了,你也别往心里去。姨娘的药一会便好,你随便逛逛。院里你都熟,我就先去忙。”
两人又寒暄两句便分开了。
在耳房的方穗岁一早便听到“青锁”这个关键词就趴窗边支棱着耳朵了,又嫌不够清晰,她趴在窗上探头往院里瞧。
耳房前头有棵茂密的矮松,正好挡住院中的视野,遮遮掩掩并不真切,方穗岁调整着视野,眯眼细瞧院中二人。
凉风扫过,枝梢摇曳,刹那间露出院中女子的侧颜,仅是一眼,方穗岁没想到会在这见到青木,不,不对……那个不是青木。
方穗岁凝眉思衬,脑中回忆二者之间的区别,青木的身形要更加单薄些,而且仅凭一个侧颜,只能算五六分相似。
阮澜竹站在她身侧,自然没有错过小孩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往院里探去,眼底闪过了然,笃定道:“是青锁。”
方穗岁唇抿成一条直线,神情恍惚中又带着茫然,她心底的猜测得到证实,但更多疑问席卷而来。
她食指曲起,反复摩挲着淡粉的下唇,喃喃自语:“青木和青锁果然是姐妹,可青木是温织婉的陪嫁,那青锁又怎么会在十七姨娘身边当职?”
青木和青锁应该都是温织婉的人。
阮澜竹有身高的优势,视野并未受阻,他抱着胳膊,饶有兴致的看着窗外女子慢悠悠的在院中转悠,看模样像是在散步。
那个年轻学徒端着个托盘步履稳健的从廊下走来,托盘上放着一碗汤药,用盖子遮着是为了防止药凉了失了药性,倒是有几分用心。
那年轻学徒照例叮嘱:“一定要及时喝,别误了药性。”
青锁点头应下,她声音似有愁绪:“姨娘昨夜又咳了一宿……哎,我会盯着她喝药的。”
那年轻学徒也无奈摇头:“师父说姨娘这病是忧思太过……心病还须心药医。”十七姨娘的病在府上并非隐秘,如今不过是在熬日子罢了。
青锁这边前脚刚走,那个恐女的青衫学徒也端着碗药从屋中走出,对着耳房高声道:“四少爷的药好了。”
白知秋在青衫学徒惊恐的目光中接过药碗,还坏心眼的给人抛个媚眼。
方穗岁发誓,人家小哥哥的手都在颤抖,浑身连头发丝都在抗拒,那眼神仿佛在呐喊:你不要过来啊!
好在白知秋拿捏着分寸,身手敏捷的险险保住药。
眨眼间,那青衫学徒又一溜烟跑了。
还真是……视女子为洪水猛兽啊。
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方穗岁离开时,视线无意中略过角落的乌头,唇边浅笑一顿,眼底飞快略过一抹晦暗。
有人动过那筐乌头,而且还顺走了几块。
可是未经过处理的乌头有毒……青锁她想做什么?
或者说,她想害谁?
其实仅凭青锁带走的剂量,还不至于让人死亡,但如果本就是体虚病弱之人,那还真不好说。
四少爷的住处离药庐并不远,拐过几条长廊便到了。
阮澜竹有经验,三人轻松按照任务交接完毕。
站在院中,方穗岁指腹摩梭,这里原先放着黄符,不过眼下……她用余光往屋里瞟,正门可以清晰的看见伏案提笔的青年,正是传闻中的唐家四少。
不得不说,他那长相确实有风流多情的资本。
眉如墨画,目如朗星,如玉公子,玉树临风。
小厮接过白知秋递过的托盘,在药碗底下压着的是十七姨娘托她转角的符纸。
四少爷用完药,自然发现了药碗底下压着的黄符,眸色微暗,抬眼往院外看来,低声吩咐了句什么,那小厮小跑出来转达:“少爷让你们进去。”
三人并未对视,也未犹豫,这个情况早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不否认他们三走了步险棋,这无疑是场豪赌,而他们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