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青衣看着大集里,各村村民们迷茫的眼睛,沉默良久。
这些村民的脸上,都是愁苦和风霜,毫无一般百姓该有的幸福安定之色。
因为他们脚下的土地,深陷敌国之手。
因为他们自己,成了汉奴。
“十七年前,孤被围困孤城,未能将敌寇驱逐出境,致泽州沦陷,是孤之过。”
“十五年来,诸位陷于南寇欺辱之下,艰难求存,孤未能相助分毫,是孤之过。”
“如今,孤从孤城脱困,收复汀风县,尽诛县内南寇。”
“诸位可愿再将信任托付,随孤驱逐南寇,收复失土,重建家园。”
马车内,军师斟茶的手顿了顿。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他是教殿下,用那天他那招忽悠大法,百试百灵。
殿下怎么?
军师摇了摇头,“罢了,原来过不去心里那关的,是殿下您啊!”
军师挑开帘子,在外面人群里搜寻,看到一个白发身影,松了口气。
面对着神似天人的贵女如此作态,村民们不安地互相交换眼色,不知该如何作答?
稻香村的白发老者上前一步,再次行礼,“老朽稻香村江世忠。”
盛青衣颔首致意,心道东风已至。
这位白发老者,正是她今天能否成功的关键,因为他是原汀风县县令江明礼的父亲。
“老朽曾见过殿下。”
“两、额,十七年间,殿下的凌霄军从我汀风县内经过共76次,去截杀各路南韶军队,收集粮草物资。”
实际上是两年。
“老朽从未见过殿下拿过一分民脂民膏,哪怕吾儿明礼将粮草库房布置在凌霄军的必经之路上。”
盛青衣微微低垂的脑袋,思绪也回到十六七年前,也是那次后,江明礼认可她,愿意入她麾下。
“殿下,您完全可以全身而退,您从青岚郡可以安全离开泽州。”
“可您没有离开,哪怕最后泽州五郡全部陷落,哪怕泽州再也没有能支撑凌霄军的粮草,哪怕最后面临必死之局!”
“殿下被困,非战之罪,老朽知道,罪在谡阳。”
江老爷子说到谡阳二字,双眼皆是熊熊怒火。
“殿下至今未曾抛弃泽州,也未曾辜负我泽州百姓。”
“我稻香村132户,共有老少600余人,永为殿下之民,愿随殿下调遣。”
盛青衣眼眶一热。
来之前,她虽有百分自信,江世忠不会背叛她。
可江明礼之死,她仍有愧。
她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愿意相信她。
“但……”
江老爷子话头一转,“但我汀风百姓,多年来饱受南寇倾轧,一年辛苦劳作,交完人头税,家中却无多少余粮。殿下,您可否做主,替吾等免了这人头税?”
江老爷子话音落地,旁边沉浸在情绪里的村民们也陡然大喜。
只要没有人头税,他们就能勉强温饱,不会再有饿死冻死,也不用忍痛再牺牲家人去抵税。
“是啊是啊,我们能不能不交人头税?”
江世忠上前两步,“老朽原是工部司郎中,致仕才回了祖地。老朽见过您多次,也见过谢太傅多次。知道殿下最是爱民,请殿下垂怜。”
盛青衣点头,“人头税本就是南韶巧立名目,欺压百姓。如今汀风县既然已经回到我汉人之手,自然不该再沿用敌寇旧制。”
“诸位放心,以后汀风县不会再有人头税。今日起,仍用当年孤颁布的均田法和民税法,田地仍按人分配,人均三亩,这些年若是有添丁、立户等情况,可以找孤新任命的里正记录,到县衙办理地契。”
“田税不再按人头交税,按亩产三成即可。”
村民们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之前南韶收我们田税七成,人头税还要一人一石稻米十石芋头。我们家六口人共十八亩水田,一年也就产十八石稻米。田税交十二石六斗,人头税交六石。我家年年得用银钱补上那六斗米。这还不算芋头的。一家人一年到头只能吃芋头野菜度日。”
“那如今你就只需要田税交五石四斗,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大婶你家一年还能剩下十三石6斗米呢!够你们一家六口人吃小半年的了。你要是做点芋头饭啊,蒸芋头搭着吃,一年不需要饿肚子了。”
“这可太好了。”
“殿下,是不是还和当年一样,自己开垦的山地种植芋头,不需要交田税。”
盛青衣给了一颗定心丸,“是的,不需要。”
这可太好了。
大集上,村民们再也无心他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算自家的地,够不够一家人不饿肚子。
“怎么可能饿肚子,山地不需要交田税,不够吃就勤快点,多开垦点山地种芋头。”
“这芋头当年还是殿下寻来让全国试种的,这些年靠芋头,大家才勉强不饿死。”
江世忠等到众人讨论差不多了,才道,“殿下要招募新兵,不知章程如何?”
盛青衣目光在村民间缓慢扫视了一圈,直到所有都停下话头,看向她。
“孤的凌霄军,战死为荣。”
盛青衣的双眸,染上一丝悲伤。
三万英魂战死孤城,是她心里过不去的坎。
好在,她有魂簿,有判锋,有补救的机会。
“然,不能让烈士寒心。凡战死者,根据功勋高低发放十年以上不等月饷抚恤金。荫一子女,龄十五后可就地择一文职。”
此话一出,如滴一滴水入油锅。
整个集市都炸了。
死了,有钱,很多钱,儿女还可以成为官家的人。
天啊。
他们突然有种加入凌霄军,然后马上去死了死的冲动。
太值了,太值了啊!
给得太多了,买命而已,命给你给你。
谢砚站了出来。
“凌霄军招募新兵500人,月饷五斗米十斤芋三百钱,若是表现得好,立功,另行奖励。”
“要求年龄15-30岁之间,身体无重病残疾,力气达标,男女均可,若有视力超群者,可优先取用。”
谢砚叫了个士兵出来,“能一击将他推出圈外,力气就达标。”
傅采薇也站了出来。
“汀风城需要修缮,现招募民工1000人,钱薪根据工种不同一到三斗米三到五斤芋头五十到两百钱不等。男女不限,年龄不限,身体状况不限。择优取用,先到先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