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手的动作很慢,指节在空气中微微蜷缩,像是在回味方才落空的触感,又像是在无声地丈量她退出的距离。那距离,已不止于这张小小的餐桌。
露台上的风似乎都凝滞了,只有烛火还在不安地跳跃,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投下明明灭灭的光。
“清澜,”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磨去了所有伪装的温和,只剩下一种近乎剖析的冷静,“你今晚,似乎格外……紧张。”
沈清澜心口那片灼烧感奇异地平息下去,转化为一种冰冷的、近乎玉石俱焚的决绝。她甚至微微弯起了唇角,一个极淡,却清晰无比的弧度,迎着他彻底剥落伪装的目光,将那句在心底淬炼了千百遍的无声宣战,一字一句,精准无误地送达他的眼底——
瓷器易碎,亦能割手。
顾云深的瞳孔,骤然紧缩。像是被什么无形却锋利的东西狠狠刺了一下,那一直完美掌控的面具上,终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泄露出其下翻涌的暗流。惊诧,审视,以及一丝被冒犯后急速攀升的冷怒。
就在他目光锁死她,那压迫感几乎要实质化的瞬间,沈清澜放在腿上的手,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屏幕边缘极其轻微地一划。那条早已编辑好、淬满了她所有孤注一掷的挑衅与战意的信息,如同脱弦的利箭,悄无声息地,破开这凝滞的空气,射向了他的方向。
几乎是在她指尖动作落下的同一秒,顾云深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倏地亮起,一声短促的震动嗡鸣,像投入死水里的石子,清晰地在两人之间炸开。
他低眸。
屏幕上弹出来的,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句号作为发信人。
内容更是简短到诡异,只有一张图片——是他别墅书房,那个他从不允许任何人,包括她,踏入的绝对私密领域的监控截图一角。图片模糊,显然是远程盗取,却足以让他辨认出那是他存放核心档案的加密柜。
附文只有三个字,带着冰冷的嘲弄:
【警惕。】
顾云深握着手机的指骨瞬间绷紧,用力到泛出青白色。他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没有什么表情,可那双眼睛里凝聚的风暴,几乎要将周遭的一切都席卷吞噬。他看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她,目光从她冷寂的眉眼,滑到她微勾的、带着嘲讽的唇角,最后落在地随意搁在桌面上、刚刚完成了一次无声狙击的手上。
“原来如此。”他低低地笑了,笑声里浸透着寒意,“一个……技术故障?”
沈清澜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回视他。她知道自己成功了,成功地激怒了他,也成功地在他密不透风的掌控网上,撕开了一道口子。猎人已被惊动,而猎物,已亮出了淬毒的獠牙。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他没有再看那条信息,也没有再看手机,只是俯视着她,用一种全新的、带着评估与极致危险的目光。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需要引导的瓷器。”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刀锋,擦过她的耳膜,“看来我错了。碎裂的瓷片,确实能划出很深的伤口。”
他微微倾身,距离近得能让她看清他眼中每一丝翻涌的暗色,那里不再有伪装的温柔,只剩下赤裸裸的、猎食者的侵略性。
“但是清澜,”他几乎是在她唇边低语,气息冰冷,“你有没有想过,收集瓷片的过程,可能会……很疼?”
这句话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她强装镇定的心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指甲陷入柔软的布料。
他没有等她回答,也没有再多看她一眼那细微的动摇,直起身,恢复了那副从容不迫的姿态,仿佛刚才一瞬间的失态只是她的幻觉。他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然后将餐巾轻轻扔在桌上。
“今晚的评估,很有趣。”他宣告了结束,语气平淡无波,“看来,我们需要调整一下后续的治疗方案了。”
他转身,步伐稳健地离开露台,没有回头。昂贵的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一声声,清晰而沉重,像是踏在人的心尖上。
沈清澜独自坐在原地,烛火在她眼前晃动,方才他靠近时带来的冰冷压迫感似乎还残留着。露台上的暖风此刻吹在她身上,只带来一片寒凉。她慢慢抬手,按住自己因为后怕和激动而微微发颤的手指,心底却有一簇火苗,随着他的离开,越烧越旺。
她赢了这一局,用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了她的反抗。
可他说得对,收集碎瓷片的过程,一定会很疼。他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桌上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沈星辰发来的消息,只有一个简洁的:【信号源已干扰,他追踪不到具体位置。姐,你那边怎么样?】
沈清澜没有立刻回复。她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水,将杯底剩余的水一口饮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那翻涌的情绪。
她站起身,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没有去看顾云深离开的方向,也没有理会周围侍者小心翼翼投来的目光,挺直脊背,一步步向外走去。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同样清晰,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猎手已被惊动,而这场始于“治疗”的战争,在她掷出那枚虚拟的战书时,才真正吹响了号角。
下一个回合,他会如何出招?
她握紧了手机,屏幕停留在与沈星辰的对话框上,指尖悬空,那句关乎下一步行动的回应,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