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寒商脚步停下来。她怎么每次都在最不安的时候,碰到贺兰时这个会让她不安加剧的危险分子。
贺兰时朝她走过来,离她越来越近。
乌云压顶,四周太暗,她好像重新被拉回到了失去光明的世界,本能地后退,全身都在戒备:“你是来杀我的吗?”
上一世的那场车祸,是你的手笔吗?
贺兰时摇头:“不是。”
他举高伞,替她挡住雨,回答了她紧张不安时的胡言乱语:“我跟着馆里来现场提取文物。”
那个假冒清洁工的司机追上来了。
就在黎寒商犹豫着要不要向贺兰时求助的时候,一辆电动车一边鸣笛,一边在堵塞的车辆缝隙间疾速穿行,电动车上搭乘的人先跳了下来,是位年轻男士,一次性雨衣里面穿着安定医院的护工服。
他抹了把雨水,冲着那位假冒清洁工的“司机”气急败坏地喊:“王先生,你又假扮别人!!!”
原本还在追人的“司机”一听到声音,立马改变方向,拔腿就往别处逃窜。
黎寒商:“……”
“王先生!”
“王先生!”
护工去追了。
开电动车的应该是个医生,穿着白大褂,走到黎寒商面前,来解释情况。
“吓到你了吧,抱歉啊,那位是我的病人,他有角色扮演幻想症,平时也就在院里扮演扮演医生护工和清洁工。刚才我们一时没看住,让他偷了司机的车,跑出来接客了。”
黎寒商:“……”
她非常尴尬。
医生再次道歉:“给你带来了困扰,真的十分抱歉。”
黎寒商:“……”
不想说话。
她可能有被害妄想症。可是,连角色扮演幻想症都有,她这个病也不算大问题吧。
被护工架住的王先生眼疾手快地一把抢过医生口袋里的听诊器,挣脱后一边把听诊器挂脖子上,一边跑向黎寒商。
贺兰时往前了一步,因为体型差,黎寒商几乎整个人都被他挡住。
王先生从口袋里摸出个医用口罩戴上,像模像样地举着听诊器:“小姐,你这样的症状多久了?”
又扮演上医生了。
黎寒商:“……”
王先生被医生和护工扭着手带走了。
这场乌龙就此收场。
黎寒商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发现风将自己的裙摆吹向了贺兰时,时不时拂过他的衣服。
她把距离拉开,站到伞外。
贺兰时身体没有动,只是稍微举高了手里的雨伞,往她那边倾斜。
“前面暴雨冲塌了山坡,车过不去,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先去我车上等。”风把贺兰时的声音吹散,音色有些失真,“我坐博物馆的车。”
雨太大了,黎寒商的裙子已经湿透,太冷了,风刮在裸露的皮肤上,像一根根冰做的刺。
这个时候没什么好逞能的,而且现场目击者这么多,贺兰时就算真是个阴湿的白切黑,应该也会有所顾忌。
“我去你车上等。”
贺兰时把雨伞递给她:“车停在前面,走过去有一段路。”
“不用了。”反正已经湿了。
黎寒商说了声谢谢,就走进了雨里。
她认识贺兰时的车牌,沿着拥堵的公路一路找过去。
“贺老师。”
是博物馆的修复师,阮冬迎。她从棚里出来,过来寻人。
她撑着伞走到贺兰时的身边,看见他肩上都被雨水淋湿了,面露担忧:“怎么都湿了?”
她与贺兰时算是同事,但不算熟。准确来说,贺兰时和周围的异性都不太熟,没有一位可以越过他定的社交距离。
礼貌、克己,君子端方,如圭如璋。
他把教养和边界感刻进骨子里的同时,也把自己隔绝在一切可能发生的风月之外。
见贺兰时一言不发,阮冬迎又喊了一声:“贺老师。”
他仍看着远处,雨雾氤氲,把他的眼眸浸得潮湿,不知是不是被风吹了,眼角泛着轻微的血红。
阮冬迎不清楚贺兰时到底在看什么,她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这让她好奇又焦躁:“那是你认识的人吗?”
尽管隔得很远,阮冬迎还是能通过身形辨别出,那是个女人。
第一次有人能让贺兰时长时间地停住视线。
“她……是专门来找你的吗?”
贺兰时收回了目光,眼皮垂下,长得过分的睫毛在眼睑落下了一片阴翳。
天气好糟糕。
雨大到他都看不清黎寒商,太糟糕了,令人心烦。
他再度抬起眼,眼底压抑的东西在翻涌:“阮小姐。”
阮冬迎几乎要接不住他的眼神,这样的直视让她有种被人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像被卷进了深不见底的海域,会被吞噬一切。
他说:“你问题太多了。”
阴沉、冷漠、厌恶。
阮冬迎第一次在贺兰时眼里看到这些,他好像突然失去了耐心,如同变了一个人。
他转身回棚里,迎面遇到出来的同事,他点了下头,垂下的长睫遮住了所有情绪。
阮冬迎修复过一本乾王朝的民间神话经,里面有一句话,馆里的史学专家把它翻译成了现代语——
神明堕恶道,在瞬息之间。
她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
贺兰时的司机举着伞在车外面等,远远地看见黎寒商,他主动上前,帮忙撑伞。
“黎小姐你好,我是兰时先生的司机,我姓姚。”
姚先生生得人高马大,皮肤黝黑,说话时露出两排格外洁白的牙齿,样貌有点……忠厚。
“姚先生你好。”
姚先生非常周到,主动帮忙打开后座的车门:“黎小姐不用客气,你可以叫我小姚。”
就在刚刚,先生给他打电话,让他下车接人。
黎寒商坐进车里,发现后座上放着毛巾和毯子,车上的空调已经开好了,她一坐进来,身上的寒意驱散了不少。
姚先生解释:“毛巾和毯子都是没用过的,干净的。”
“谢谢。”
黎寒商没有多事地问是不是贺兰时准备的。她不想跟贺兰时有过多的交集,所以尽量少说、少问。
姚先生却是个自来熟的,一上来就透露了老板的私事:“先生没有驾照。”
黎寒商不知道回答什么,出于礼貌,就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姚先生又自顾自地解释:“先生没有驾照不是考不到,是他很忙,没有时间开车。”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