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同事开玩笑,说他碗里的汤也喝完了,怎么没人给他点一碗。阮冬迎被调侃得面色染红,又叫来服务员,再加了一盅汤。
但她的心思,不少人都看出来了。
大家说说笑笑,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副馆长喝多了,老泪纵横地从牡丹双耳瓶说到了青龙玉枕,又从青龙玉枕说到了流落在外的祖国母亲的文物孩子们,越说感情越丰沛,就好像流落在外的都是他亲生的孩子。
黎寒商没怎么吃,前几天去安定医院淋了雨,可能受寒了,加上例假造访,腹部不太舒服。
她起身,和隔了一个座位的洪溪打了声招呼,声音很小,只有洪溪一人听得到。
“我去趟洗手间。”
“用不用我陪你去?”
“不用。”
黎寒商出了包厢。
店里有洗手间,但排了很长很长的队。她实在不舒服,就问店家附近有没有其他洗手间,店家说有,门口左手边直走有个公共卫生间。
包厢内。
醉得东倒西歪的副馆长有感而发,双目涕零:“兰时啊,要不是你来了博物馆,藏品库里那些——”
贺兰时的手机响了,他说了声抱歉,正要按掉电话。
刘馆长挥了下手,示意他出去接,自己拉着椅子去陪喝醉了的老伙计缅怀过往。
贺兰时出了包厢才接听。
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很理直气壮:“来接我。”
贺兰时提醒他:“你有驾照,我没有。”
男人打了个哈欠,声音都困出气泡音了,但还是听得出来,欠欠的:“我说你就不能考一个?”
“没空。”
“就我有空是吧?方案我做,差我出,合同我签,钱你赚。”男人混不吝地骂,“边月,做个人。”
边月是贺兰时上一任养父为他取的名字,知道的人很少。
“没事我挂了。”
“我把助理留在南岛了,太累,不想开车,让你司机来接我。”
“地址发我。”
贺兰时把收到的地址转给了司机姚先生。
店家的大门被人推开,上面挂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起,年轻女孩哭着从外面跑进来。
女孩的男友上前去迎。
“怎么了这是?”
“外面公厕里有暴露狂。”女孩哭得眼睛通红,受了不小的惊吓,委屈地埋怨男友,“都怪你,让你陪我去你不肯。”
男孩一边道歉一边哄女友。
女孩吓坏了,一直在哭。
这个时间点,公共卫生间人很少,没有人声,只有通风换气的机器发出嗡嗡的白噪音。
黎寒商洗完手,抬头看到了映在镜子里的人。
长发,个子很高,穿着高跟鞋和大红色风衣,是女人的打扮,只是那张脸是男人相貌,一双三角眼,眼白很多,正盯着黎寒商,“她”喉咙滚动,吞咽时有明显的喉结。
是男人。
黎寒商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先生,这边是女厕所。”
男人没否认自己的性别,双手裹着红风衣,目光依旧一动不动,他朝黎寒商逼近,脚下的高跟鞋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黎寒商冷下眼眸:“滚开。”
男人突然发笑,然后下一秒,打开衣服,一边发出笑声,一边做下流的动作。
是变态。
黎寒商摸到手边的塑料地刷,没有丝毫迟疑犹豫,很果断地一只脚往前一步,另只脚往后一步,呈实战姿势,前脚尖翘起,脚后擦着地面向前移动,出手,刺入。
是标准的击剑姿势。
男人被正正刺中,抱住腹部,痛倒在地。
黎寒商不恋战,趁这时间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报警。报警电话才刚挂断,就有两个身穿保安制服的男人出现在巷子里。
其中一人说:“我们接到了举报,说这边有人当众裸露。”
黎寒商告知:“人在后面。”
保安过去了。
黎寒商这才松懈下来,平复了一下心情,压下胃里的恶心不适,沿原路折返。
快到聚餐的餐馆时,她在马路对面看到了贺兰时,他和一群小朋友在一起,小朋友们在玩烟花棒,闹闹哄哄的。
贺兰时看过来的时候,黎寒商也在看他。
她走过去,猜到了保安是他叫过去的。
“谢谢。”
贺兰时说:“不客气。”
他知道黎寒商怕他,对他避如蛇蝎,所以才让别人过去。
她正要回餐馆。
贺兰时点燃了一根烟花棒,黄色的焰火照亮了他的轮廓:“要玩吗?”他朝她递过去,“洗洗眼睛。”
黎寒商忍不住看那烟花,很漂亮。
有些植物、昆虫会有趋光性,会本能地奔向有光的地方。她觉得她的眼睛也有趋光性,很讨厌黑暗,喜欢明亮、会发光的东西。
而且她现在的确急需要养眼的东西,来驱散她看到的那些肮脏画面,腹部又很痛,很想吐。
她没有拒绝,接过了烟花棒:“我很需要这个,谢谢你。”
这是她重生回来,第一次没有对贺兰时退避三舍。这样相安无事地站在一起,在同一束焰火光里,也什么坏事都没发生,离得这么近,她却没有感受到贺兰时的恶意。
她不禁自省,是不是她太过主观,只看到了表面。
她上一世的车祸是不是和贺兰时无关?他纵火会不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连环杀人案里还有什么未解的秘密?
她想了想,还是跟着大家一样称呼他:“贺老师。”她举着烟花,让飞射的银花火光溅进眼里,这一刻她短暂放下了防备,“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贺兰时静立在一旁:“我问了店员。”
店里洗手间外排队的人里没有她,他就去问了店员,有没有见过她,知不知道去向。
店员问他,要寻的人长什么样。
他这么形容:“她穿着天青色的短外套,米白色长裙,头发是黑色,这么长。她长得很漂亮很漂亮,只要见过一定会有印象。”
*****
黎寒商与贺兰时一前一后地回到包厢。黎寒商走在前面,贺兰时很有分寸感地与她隔了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包厢里的众人都没有多想,毕竟这两个人不熟识,除了阮冬迎。她看了黎寒商好几眼,然后看贺兰时的眼神仿佛有话要说。
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大多进了副馆长的肚子,桑沈作为整个摄制团队的leader,一滴没沾,他不是不喝酒,是想喝就喝,不想喝就不喝,平时玩乐的时候比谁都花样多,但正儿八经的场合下,他一点不惯着酒桌文化。
博物馆的行政同事建了个群,大家在群里互留了号码。聚餐结束后,黎寒商在门口等桑沈的车,阮冬迎走到她身后。
“贺老师平时很忙,没有空应付工作以外的人和事。我也会参加纪录片的拍摄,你如果遇到任何专业相关的问题,可以找我。”
阮冬迎的意思是,离贺兰时远一点。
她喜欢贺兰时。
黎寒商对别人的感情生活并不感兴趣,但她不喜欢不熟的人来指点她做事。
“阮小姐好像很了解贺老师。”
阮冬迎不置可否:“我们共事很久了。”
贺兰时和副馆长一起出来了,副馆长还在泪眼婆娑地跟贺兰时细数那些还没回到祖国母亲怀抱的文物。
黎寒商回头叫了一声贺老师,问得很突然:“今晚的汤好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