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寒商也听到了。
贺兰时当然不爱名利了,因为他从不缺那些东西。他是天之骄子,有着聪明的大脑和出色的能力,没有他得不到的。从事文物修复没多久,他就闻名圈内,一双手出神入化,无数收藏家排着队等他出手。就算进入文博领域,大贺家每一次重大决策,贺老先生依旧会交给他,他也不负众望,从未失算过。
黎寒商想不通,他到底还缺什么,还有什么未遂心的,要去纵火,毁了自己美玉金石铺就的前程路。
下午茶的时候,摄制组的同事们也聊起了自己的从业契机。黎寒商听了一会儿,然后去检查等会儿要用的设备。
因为还没开始拍摄,瓷器修复室里没有其他人,只有贺兰时在。黎寒商见到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忙自己的。
“黎老师。”
大家都这么称呼,但听贺兰时这么叫她,黎寒商还有一点不太适应。
她看过去,表示自己在听。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黎寒商不好表现的太防备。
因为要打磨瓷器,贺兰时戴了口罩,他那双眼似有魔力,面部遮的越多,眼眸的存在感越强。
深山涧月,眉目清绝。
但又很矛盾,眼睛太深邃了,望不到底,像有什么藏匿在风光霁月的表象之下。
“你为什么当摄影师?”他问黎寒商。
黎寒商没有立刻回答。
“因为桑沈吗?”
怎么突然提到桑沈?
黎寒商实在不懂贺兰时的想法:“为什么这么觉得?”
“他是导演。”
而你们是青梅竹马。
“跟他没关系,我第一喜欢的职业做不了,所以选择了第二喜欢的职业。”
她第一喜欢的职业是文物修复师。
她不想看贺兰时过分吸引人的眼睛,但改不掉问问题的时候看着对方:“你呢?”
问完才想起来刚才的人物采访。
她又改口了:“抱歉,你不想回答可以不用回答。”
不知道贺兰时想不想回答,因为拍摄的同事们已经进场了,他们的对话因此终止。
下午分两组拍摄,黎寒商负责瓷器这边,和桑沈的师哥副导演老毕搭档,桑沈则带另一组的同事去拍钟表修复。
黎寒商是摄影指导,这场由同事谢云易掌机。
“一号镜头,再拉近一点。”
机器调整好,一切准备就绪,三点正式开拍。
但……状况百出。
因为有镜头在,师傅们都不自在,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看,表情尴尬,视线乱飞。
有位师傅还摔了一个模型,还好不是真的文物。
“贺老师,您能不能……”谢云意语气已经很委婉了,“适当地说点话?”
从机器开机到现在,贺兰时一个字没说。虽然这张脸很抗打,但不说话素材就太少了,后期不好剪。
贺兰时看向镜头,难得的,表情有点茫然。
谢云意解释说:“虽然我们后期也会有旁白配音,但最好还是不要一直不说话。”
贺兰时还是没说话。
旁边倒是有个话痨——程南,从开拍嘴就没停过:“我老师平时就是这样,不爱说话。要不我多说点?我唱个歌也行。”
谢云意:“……”
难办。
“我应该说什么?”
贺兰时开口了,镜头立马推过去,发现他目光看着一处。
突然被贺兰时看着的黎寒商稍愣了一下,才回答:“跟工作有关的都可以,就按照你平常的习惯来。”
“好。”
他指出学生所做模型的问题,每一处都指点了,再让他重做。
原本还嘻嘻的程南:“……”
不嘻嘻了。
贺兰时手头正在修这件文物出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经过了三个师傅的手,还差一条冲线。用喷笔遮盖住伤痕,会破坏瓷器原本的喷漆。他打算做高修,用树脂胶灌入缝隙。
冲线是修复的专业术语,其实就是陶瓷破裂后折射产生的阴影,要无痕修复,就要反复调整胶的配比,满足瓷器的折射率。
贺兰时工作的时候,还是不习惯说话,这些专业解释是程南在补充。
“贺老师。”谢云意边拍边调整角度,“脸转过来一点。”
贺兰时被点名了才抬头,却没有看拍她的谢云意,而是毫无偏移地看向黎寒商,目光像在征得她的准许。
黎寒商说:“往左一点吧。”
“好。”
他身体往左边转了一点。
黎寒商想起了开拍前桑沈说的话:“贺昭说他五叔高冷难搞,恐怕不好拍。”
让他说话他就说话,让他露脸他就露脸。黎寒商觉得他还挺听话的,没有很难搞。
几次接触下来,她发现贺兰时也没有三头六臂,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危险可怖,难道是因为擅长伪装?
贺兰时结束拍摄后,去了一趟刘馆长的办公室。
他敲了敲门,等里面回应。
“进来。”
贺兰时进去。
刘馆长从办公椅上起身,坐到沙发上,一边倒茶,一边招呼贺兰时坐下:“拍摄还适应吗?”
“还好。”
“纪录片才刚开拍,网上热度就很高,大家都在讨论,也更多人知道了我们即将要办的历史文化展。我相信等纪录片出来,民众的意识上去了,以后我们的文物保护工作肯定会更好开展。”刘馆长很欣慰,“多亏了你,促成了这次纪录片的拍摄。”
一个月前,贺兰时偶然听贺昭说,桑沈要转型,想拍纪录片,那时题材还没确定。
于是,贺兰时牵了一条线,从制片到博物馆,都有他的推动。黎寒商的舅父生前是一名文物修复师,她对这一行有热爱,而且她最擅长纪实类的纪录片,桑沈也果然没让人失望,找了她来做摄影。
贺兰时端起茶杯,用杯盖将茶的浮叶撇去:“举手之劳而已。”
终于等到了,她主动来他的世界。
*****
晚饭在博物馆吃的,黎寒商回到家已经七点多。她给孟熠打了一个电话,孟熠今天有比赛。
电话接通了,孟熠那边很吵。
“拍摄还顺利吗?”
“很顺利。你呢,比赛赢了吗?”
“当然,我是谁啊。”孟熠把声音开到最大,举起手机,和她的公主分享她这一刻的喜悦,“听见了吗?欢呼声,在为我庆祝。”
海边风浪很大,但盖不住此刻的欢声。
“熠熠,祝贺你。”
孟熠举杯:“祝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