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多,黎寒商还在博物馆。
桑沈给她打电话:“还在编辑室?”
“嗯。”
“你让我送去救助站的那只猫丢了。”
“在哪里丢的?”
黎寒商挺喜欢猫的,但她这段时间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养。摄制组的人都跟她情况差不多,也没时间养,博物馆又养不了。那只猫暂时没人领养,她就让桑沈帮她把猫送去救助站。
“博物馆外面的露天停车场。”桑沈说,“我把它放车里,回头拿个东西的功夫就不见了。”
那只猫性子很烈的样子。
“可能流浪去了。”
*****
“喵。”
“喵。”
那只狸花猫没有去流浪,是被人抓来,放进了笼子里。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姚先生看了一眼副驾驶的笼子,忍不住要讲:“先生,你想养猫的话,也可以买。”
用不着……偷吧。
后座的人眼睫抬了起来。
车内后视镜里映出一双眼,内勾外翘,形状漂亮,眼尾像三月桃花的瓣尖,但目光沉寂、幽冷。
姚先生识相地闭上嘴,安静如鸡。
“喵。”
一路上,只有狸花猫偶尔发出声音。
很快到了滨江云港。
姚先生把车停好,犹犹豫豫地开口:“那它……”
“送走。”
姚先生懂了,在古代,这叫流放。
姚先生只是个打工的,打工的就要听老板的:“送哪?”
贺兰时说:“救助站,挑个远一点的城市。”不在一个城市,黎寒商就不会再见它了。
他下了车,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姚先生把头探出车窗:“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隔着一层车窗玻璃,贺兰时的目光落在笼子上,他克制着,收起那些阴暗变态的想法。
“剪掉它的指甲再送走。”
不能伤害动物,黎寒商会不喜欢。
他在忍。
畜生就是畜生,不知道满足,她都给它喂食了,还摸了它、抱了它,它却抓伤她。
*****
纸上写了满满一页的《楞严咒》。
解西林那个半吊子心理医生说,化解不了戾气的时候,就写写字,最好抄经写咒。
果然是半吊子,作用微乎其微。
贺兰时放下笔,走到阳台,看向对面楼,那边还没有亮灯。
她还没有回来,她在哪里?和谁在一起?会做什么?会说什么?
从早上八点十三分到下午五点四十三分,今天在拍摄现场,她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一句都没有。
他就应该去纺织品组,她和那只挠人的畜生都说了五句话。
要忍。
她像她舅父,坦荡、磊落,有君子之风,不会喜欢只能藏在阴沟里的那些心思。那年在贺园,她目睹他教训人之后,就逃得远远的。这样的事,他绝不允许再发生,所以他要稍安勿躁,装得再乖一点。
他回到书房,重新提笔,继续抄写《楞严咒》。
*****
《寻古纪录》第一期已经完成后期了,播放日也初步定了。九月的最后一天,宣发组开始正式预热,放出了各位老师的采访。
本来是很正式且正经的预热采访,因为贺兰时,网友的反响变得有些……歪风邪气。
【这是纪录片里可以有的颜值?】
【好贵族,好清冷,好神性,还是古文物修复师,啊啊啊谁懂,我这该死的xp!】
【随手点进来的,求科普,这是哪位小哥哥?】
【贺老师有微博吗?】
【啊啊啊,不愧是桑导,知道我爱看什么】
【正片呢?@桑沈快放出来!】
【陈廷——漆器修复师,这是我老师!!!!】
【博物馆还收学徒不?我不仅能熬夜,还能熬夜】
【阮老师也好美!】
【我赌一包辣条,阮老师采访里说的那个人就是贺老师,先磕为敬了】
【疯了吧,饭圈文化都带到纪录片里来了】
【……】
预热之前,宣发人员问过几位老师要不要开通微博,大家都没有要开通的意愿,不过阮冬迎本来就有微博,网友不知道怎么找出来的,都寻着网线爬过去了。
采访视频放出不到半个小时,贺兰时就接到了贺园那边的电话。
“兰时少爷,董事长让您回来一趟。”
这是通知。
贺园派了司机到滨江云港接贺兰时,从檀溪山脚到园林门口大概需要十五分钟。接贺兰时的车刚驶过环山路的第一个保安亭,贺园那边就接到了通知,管家关正则提前去门口迎人。
四柱三开间的石雕大门与两边山峦齐高,五凤门楼,重檐飞角,整个澜城只有大贺家有如此门面。
大门外面有一片空旷的空地,铺以石砖,空地上规整地停了两排车。
贺兰时下了车,见到门口等候的人。
“关叔。”
关正则年近六旬,他之前是贺海川的秘书,也是贺海川用惯了的臂膀。贺海川如今是半隐退,关正则便也跟着久居贺园,贺园的大小事务几乎都要过关正则的手,他深受贺海川信任,算得上半个大管家。
关正则走在前面领路:“董事长喊您回来,是因着纪录片的事。”
“我猜到了。”
从大门到贺海川住的昭文楼走过去要十来分钟。一路穿过月洞门,白玉拱桥下,鱼群穿梭在荷叶间。这荷叶是改良过的品种,秋日里依旧翠绿。
书房在一楼的东南角,关正则上前敲门。
“董事长,兰时少爷来了。”
屋里传来苍老雄浑的声音:“进来。”
关正则推开门,侧身退至一旁。
贺兰时走进去,屋里除了贺海川,家中聘用的司香师也在。
司香师正在为贺海川煎香。
贺兰时过去:“父亲。”
桌上放着一幅纸张老旧泛黄的书法作品,出自一百余年前的一位名家。
这一幅是真迹。
贺海川未抬头,手执毛笔,照着真迹对临:“节目的事,你有什么要说的?”
面对贺海川的问责,贺兰时依旧泰然处之:“父亲想听什么?”
“你不知道我会反对?”
“知道。”
贺海川停了笔,抬头:“那还去做。”
因为知道会反对,所以先斩后奏。整个大贺家,只有贺兰时敢这样忤逆贺海川。
忤逆之后,风声竟还过了这么久才传到贺海川的耳朵里,可想而知,他提前部署了多少。这份胆识跟能力,已经到了贺海川都要讶异的地步。
贺海川收了笔,放在笔搁上,取来备在一旁的温毛巾擦手:“华聿要做军舰的生意,行事就必须谨慎,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要有分寸,切莫张扬出头。”
贺兰时不紧不慢地驳了贺海川的话:“华聿也要做传统工艺的生意,您当初同意我学文物修复,不也是看中了修复师的职业加成吗?我参加节目,公众效应能将这个加成更大化。”
他低声承诺,是天生的掌控者,游刃有余:“父亲放心,我不会让华聿成为娱乐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