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姐,你口渴吗?”贺兰时抬眸,目光像弦上的冷箭,“要不要喝水?”
他真是君子啊,让人闭嘴也能说得这么礼貌委婉。
无情,却又让人挑不出错。
阮冬迎拿起桌上的水杯,就着水,把满腹不甘都吞下。
阮小姐。
连名字都不喊一次,真冷漠。
这么冷漠的他,却明目张胆地偏袒黎寒商。
“兔子诶。”程南第一个注意到贺兰时削的苹果,“老师,你手真巧。”
苹果被雕成了兔子的形状,雕了两只,被整齐地摆在盘子里。贺兰时把盘子推到床边,离黎寒商最近的地方,她只要伸手,就能拿到。
他的动作太自然了,自然得好像就应该如此。
虽然没说兔子苹果是雕给谁的,但好像也不用明说了。刘馆长认识贺兰时多年,都难免诧异。
虽说贺兰时谦逊克己,待人没什么架子,教养极好。澜城提到兰时先生,谁不赞一句清润如玉、雅人深致。可他到底出身大贺家,是真正意义上的门阀贵公子,从不会乱了分寸,对异性更是保持距离,这么亲力亲为地照顾人的的确确是头一遭见。
手机信息打破了病房里短暂的寂静。
是孟熠发消息过来了:【探完病了吗?】
黎寒商和孟熠约了中午一起吃饭。
她该走了:“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兔子苹果她就不吃了,免得惹人误会。
“再见,贺老师。”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告别时贺兰时看她的目光有点失落。
走到住院部门口的时候,黎寒商没有立马出去,而是谨慎地探出头,看了看楼顶上,没有发觉异常才迈脚出去。
门口外面有十几步台阶,台阶左右两边都做了方便轮椅上下的斜坡。
黎寒商下台阶的时候,一位穿着病号服的老人正推着轮椅上了斜坡。老人手上没劲儿,推动轮子很费力,轮椅走到斜坡的中间,因为重力轮子往后溜。
黎寒商伸手扶了一下。
老人回头:“小姑娘,谢谢啊。”
“不用谢。”
黎寒商过去,帮忙推轮椅。
“我是不是很轻?”老人很乐观,眼角堆叠的皱纹里都是笑意,“我以前有一百四十斤,现在只有七十几斤喽。”
老人头上戴着帽子,是做化疗的病人。
黎寒商帮老人把轮椅推到了斜坡上面:“您要去哪一层?”
“推到这里就可以了,我儿子会下来接我。”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送给黎寒商吃,“谢谢你啊。”
黎寒商接过糖:“爷爷,祝您早日康复。”
老人对她笑了笑。
这么善良的姑娘,一定会有好报。
放在毯子下面的手机响了,老人摸索着翻找出来,是儿子打来的,儿子让他等着,说过来接他。
黎寒商不太放心老人一个人,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站在旁边陪着等。
糖吃完了,两手空空时,她才想起来,车钥匙好像落在送给贺兰时的水果篮里了,她不想再上去,打算让程南帮个忙送下来,手机却在这时响了。
是孟熠打来的。
“简简,不能跟你一起吃午饭了。”
“怎么了?”
孟熠火气很大:“碰到一个傻逼,车子被追尾了。”
“那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已经报警了,现在在处理。”
黎寒商刚要问细节,电话听筒里传来男人的声音,语气无赖:“阿sir,这真不怪我,她可是赛车手,我以为她能躲开。”
这个声音……
黎寒商突然有很不好的预感:“熠熠,追尾你的人是谁?”
“他说他叫徐正。”
又是徐正。
慈善晚宴上不是避开了吗?为什么孟熠还是会遇到徐正?难道上一世的轨迹改变不了吗?
黎寒商立马抬头。
楼顶上,突然伸出来一只手。
以她的反应速度,她躲得开,只是……她毫不犹豫地用力推开老人的轮椅。
花盆高速坠落——
她刚脱离轮椅的手从后面被抓住了,很大一股力气将她拽离原地,她身体骤然失重,被紧紧抱着,往一侧跌倒。
“咣——”
巨大的花盆从高空落下,砸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黎寒商重重倒地,后脑隔着一只手掌撞向了台阶,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听到贺兰时叫她的名字。
“黎寒商!”
*****
模模糊糊的,有小孩子的声音。
“一。”
“二。”
“三。”
“……”
“五十六。”
“五十七。”
“五十八。”
“……”
是谁在数数?
“八十一。”
“八十二。”
“八十三。”
“……”
黎寒商用力睁开眼睛,入目一片昏暗。
风很大,耳边有海浪的声音。身下躺的地方软软的,用手摸上去很粗糙,是沙子。她环顾四周,没看到路灯,只有微弱的光来自海上的灯塔。
这是哪里?是又重生了吗?
她坐起来,看到了自己身上的裙子,是她今天穿的那条。
“九十五。”
“九十六。”
“九十七。”
稚嫩的童声还在数数。
声音很小,带着微微颤抖。
“九十八。”
“九十九。”
数到九十九,声音停下来了。
黎寒商用手撑着沙滩站起来,沙滩上很软,她踉踉跄跄的。这具身体很奇怪,好像被拆开重组了,摇摇晃晃的没有力气,她很不能适应。
小孩还在数数。
“九十九。”
“九十九。”
“九十九。”
小孩不停地重复着九十九,没有再往上加。
黎寒商四处环望,整个沙滩上,除了她自己纤长的倒影之外,只有不远处男童矮小的影子。
是个固执的小孩,分明没有力气了,还在数数。
“九十九。”
“九十九。”
“……”
他为什么不数到一百?
黎寒商借着灯塔的光,朝着小孩的方向走过去。脚踩在沙滩上,发出细小的声音。
抱着膝盖埋头坐着的小男孩听到了声音,肩膀颤了一下。
终于,他数到了:“一百。”
他睁开眼,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睛看向黎寒商。
好亮的眼睛,像星星。
黎寒商怕吓到他,蹲下来:“小朋友,你好。”
是个小男孩,看着七八岁的样子,也或许不是,他很瘦小,身上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外套。
是个漂亮的小孩,很奇怪,小孩的五官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是她让你来接我的吗?”
黎寒商疑惑:“她?”
小孩很聪明,看出来了黎寒商的困惑迷茫:“我知道了,你不是她找来的。”他用细细的胳膊重新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她说数到一百就会来接我。”
所以他一直只数到九十九。
以为是有人来接他了,他才数了一百。
“她是骗子。”
不算数。
小孩又闭上眼,重新来过。
“九十九。”
“九十九。”
“九十九。”
“……”
好奇怪的小孩,一直数九十九,一直等人。
黎寒商眺望远处的高楼大厦,但太远了,她分不清那些霓虹属于哪个城市,这里又是哪里?现在是哪一年?
她又重生了吗?
她往前走了几步,借着水里的倒影打量自己——脸、头发、耳饰,都没变,是她今天出门的样子。
“九十九。”
“九十九。”
“九十九。”
冷风吹过,黎寒商打了个寒颤,她抱住手臂取暖:“小朋友。”
“九十——”
她问:“这里好冷,你要不要跟我走?”
男孩再一次睁开眼,抬起头,眼睛像沙漠里的孤星,定定地看着黎寒商。
“跟你走了,你会丢掉我吗?”
黎寒商摇头:“我不会丢掉你,我可以带你去找你的家人。”
她猜想,男孩可能是谁家走丢了的小孩。
“我没有家人。”
孤儿吗?
黎寒商仔细打量,但光线太暗了,男孩的轮廓瞧不太清楚,就一双眼睛特别有神,是双很好看的丹凤眼。
眼睛很像贺兰时。
黎寒商摇摇头,觉得自己着魔了,这时候竟还能想到贺兰时。
小孩是个固执的小孩,再一次问:“你会丢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