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他还是不说话,脸很红,眼睛里像雨水落进去了,乌黑水亮的。
黎寒商想摸摸他的头,看发不发烧,手还没碰到,小家伙戒备地往后躲。
她的手停在半空。
男孩眨了眨眼睛,又笨拙地往前凑了凑,主动把额头贴到黎寒商的掌心里。
既懂防备,又渴望关切。
到底只是个小孩。
掌心的温度很高,他在发烧,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海边待了多久。
黎寒商又去捡了几个纸壳子,还有几张报纸,盖在男孩身上。
他睁着眼看她,像一只流浪了很久刚到家的小动物,没有安全感,又有防备心。
黎寒商温柔地拍拍他的头:“睡吧。”
他还是睁着眼,在怕什么。
“你会丢掉我吗?”
他怕再被丢掉,怕数无数个九十九也没有人来接。
黎寒商摇摇头:“不会。”
一只瘦小的手从纸壳子里伸出来,抓住黎寒商的衣角,他说:“虞渊……”
他叫虞渊。
天桥外风声雨声夹杂,杂乱无章,滴滴答答,夜深没有人声,只有风雨吵闹的白噪音,听在耳边,催人入眠。
黎寒商握着小孩的手,意识渐渐昏沉。
“简简。”
“简简。”
“醒醒简简。”
手指动了,有醒过来的征兆。
黎寒商陷入昏迷的第十八个小时后,远在枫城的江燕君来了,紧握着黎寒商的手,在床头唤她。
“简简。”
“舅妈来了。”
天刚亮,项教授又安排了一次检查,不用排队,检查结果出来得很快,仍然显示没有异常,没有外伤,皮下也没有淤血,但人就是叫不醒,用医学也解释不了。
贺兰时从来不信神,却在旭日初升的时候,走到了医院的许愿池。
许愿池旁边有个小女孩,在往池子里面抛硬币。
“灵吗?”
小女孩回头,看着穿病号服的贺兰时:“有一个老奶奶跟我说,只要把硬币投进中间那个坑里面,愿望就能成真。”
小女孩继续投硬币,可还是没投进,身上已经没有硬币了,她红着眼许愿:希望妈妈早日康复。
许完愿,小女孩让开投币的地方:“哥哥,给你投。”
她要去陪妈妈了。
贺兰时只有一个硬币,来之前,用身上所有的钱跟一个护工换的。大贺家因为产业特殊,涉及到国家军事,作为贺海川的法定继承人,贺兰时接受过各种各样的训练,极擅长射击。
这个距离,他闭着眼睛都能扔进去,但他的手有点抖,他瞄了很久,才将硬币扔出。咕咚一声,进了。
然后许愿。
一,二,三,四……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九十九,九十九,九十九……九十九,九十九。
“贺老师。”
一百。
贺兰时睁开眼,回头。
黎寒商站在朝阳里:“你在这里干什么?”
“许愿。”
她很意外:“你信神?”
贺兰时走到她面前,目光炙热:“信。”
从现在开始,他会诚心信奉。
求神,保佑她。
“怎么这样出来了?”贺兰时声音很哑,脸色苍白,“不用输液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黎寒商迎着贺兰时的目光,第一次这样不带偏见、不加闪躲地正视贺兰时的眼睛,是一双连朝阳都偏爱的眼睛,数不尽的流光都向他倾斜。
无端地让黎寒商想到了一幅画面——深山涧月,粼粼水面上映出盎然春色与一片山野。
有书言:兰时,春时也。
原来他的名字真的会应景。
她看到了与她想象中不一样的贺兰时,清俊的,温柔的。
“我已经没事了,没有受伤。”她说,“我听孟熠说,花盆砸下来的时候,是你拉开了我。”
听说?
她解释说:“应该是撞到头了,最近的记忆有点错乱。”
二十分钟前,黎寒商意识清醒了。
她睁开眼,动了动手指,发现握着的手由小孩变成了大人。她转过头去,看到了江燕君。
“舅妈。”
江燕君眼睛微微发红:“简简醒了。”
江燕君立马按下呼叫铃。
头有点疼,黎寒商按了按头,扶着枕头试图坐起来。
江燕君立马扶住她:“躺着别动,等医生过来。”
黎寒商又重新躺下。
江燕君握着她的手,俯身轻声问:“有没有哪里疼?”
病房里人很多,孟熠桑沈都在,黎政英和梁金灵也在,甚至吴秀云都在,倒是令人很意外。
黎寒商扶着额:“我头很疼。”
刚好,项教授来了。
江燕君让开地方:“项教授,快帮她看看。”
穿着白大褂、两鬓已经有白头发的老医生走到床前,先是看了看仪器上的生命体征数据,再用电筒照了照黎寒商的瞳孔。
“头晕吗?”
黎寒商点点头。
项教授问:“有没有恶心感?”
她又点头。
项教授另外再帮她做了一些其他检查。
她茫然地看着江燕君:“舅妈,我怎么了?怎么在医院?”
听她这么问,江燕君焦急地看向医生。
桑沈上前问黎寒商:“你不记得了吗?你在住院部门口差点被楼顶掉下来的花盆砸到。”
黎寒商摇头,说不记得,头很疼。
桑沈又问:“记不记得我?”
“桑宝珠。”
桑沈:“……”
没傻,还记得他最讨厌的乳名。
他不跟病人生气:“那你还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
“你们我都记得。”
“今天几号?”桑沈问。
黎寒商摇头。
“几月?”
她不太确定的样子:“十月?”
江燕君很着急:“项教授,她这是怎么回事?”
项教授把手里的检查报告又翻了一遍,确定数据都正常:“家属不用太担心,黎小姐的头部没有结构性损失,脑电图和mRI结果也都正常,不排除脑震荡和创伤应激的可能,这两者都有可能导致患者出现意识障碍和逆行性遗忘。暂时没有什么大问题,再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江燕君稍稍放心了:“有劳教授了。”
项教授嘱咐了几句才离开病房。
梁金灵立马围上去,表情好奇:“姐姐,你还记得你为什么来医院吗?”
“不记得了。”
“那你最后的记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