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很多年,他总听到黎寒商这个名字。
他十二岁时,母亲嫁进周家,他也跟着换了身份,改了名字。他们搬了家,住进了华庭公馆,黎家也住那里。
在乔迁宴上,母亲远远地指给他看过。
“那就是黎政潇的女儿。”
他别开眼睛,没有认真去看,潜意识里非常排斥。黎寒商这三个字,像一块压在他心口很久的巨石,压得他难以喘息。
一开始黎家与周家并无很多往来,他和黎寒商也没有正式见过,因为她去了枫城,只是她的名字在他耳边从来没有断过,母亲会一遍一遍帮他记住。
后来黎政潇死了,母亲又告诫他:“还没结束,怎么能就这么结束,父债当然要女偿了。”
母亲大抵病了,疯魔了。
“黎寒商还活着,她还没死,她没死就不能结束。”
母亲崩溃失常的频次越来越高,他身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母亲总是会一边抱着他,一边虐打他。
他开始萌生出了了结的念头。
那一年,他十六岁,独自一个人去了枫城。在父亲发迹之前,他们一家四口生活在枫城,住在一套很小的三居室里。
这是他为自己找的归处。
当时是冬天,老旧的小区待拆,大部分居民都搬走了,小区里没什么人,很冷清。屋顶压了一层白雪,格外的荒凉。
有个少女在帮老奶奶找猫,猫跑到了楼顶。
就在他准备跳下去的时候,猫扑向他,他摔了下来,手里的信封掉落出来。
少女惊呼:“小花!”
那只扑向他的叫猫小花,身上的毛是白色,眼睛和脑袋上有黑色的毛,长得很丑。
他下意识地后退,远离那只猫。
少女很细心,发现了他的排斥:“你怕猫吗?”她声音很好听,清脆灵动,“你别动,我来抓它。”
她很迅速地抓住了猫,把猫装进带来的笼子里,放到很远的地方。她自己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了他的旁边,和他聊天。
“小花平时很乖巧温顺的,不知道今天怎么了。”
她说了很多话,说这只叫小花的猫很乖。说小花猫的主人是一位七十岁的老太太,老太太爱打麻将,但很怕冷,于是一边打麻将一边烤火。
“你看,小花屁股上秃了一块。”
她说,老太太打麻将的时候抱着小花烤火,结果把小花的毛都烤焦了,因此才秃了一块。
小花很乖顺地趴着。
他第一次觉得猫也没有讨厌,只是生理上还是排斥,刚刚猫扑过来时,碰到过的皮肤巨痒无比。
“你的手怎么了?”她看见他一直挠,皮肤已经红肿了,“是过敏了吗?”
他终于开口:“我对猫过敏。”
以前不过敏,从他母亲裴兆榕开始养猫后,他就开始过敏了。
“我去买药。”少女起身,天地间都是皑皑白雪,她美好得像冬日里盛放的花朵,“你别走,在这里等我十分钟可以吗?”
他忘记了自己来楼顶的目的,下意识地点头。
十分钟后,她果然回来了。
除了她,一起来的还有给老太太找猫的消防员。她知道了,他来楼顶是来跳楼的。
他等她的十分钟时间里,消防员已经在楼下搭好了消防救生气垫。
她把过敏的药给他,然后捡起了他掉落在地上的信。
“你的名字很好听。”
信封的右下角署了名:颜从愉。
这封信其实这是他的遗书。
她松开手,让信被风吹走了,她说:“马上就要春天了,到了春天就会好了。”
那天他放弃了死,因为突然出现的少女。
他也知道了一件很多人都知道的小事:不是所有的猫都叫小悦。
他回到了澜城,日子继续,他挣扎着、苟且着、忍耐着,终于熬到了春天。
就在春天的某一天,在与黎家的饭局上——
“阿辽过来。”
母亲裴兆榕给他介绍:“这是寒商妹妹,你黎叔叔的侄女。”
在楼顶让他新生的少女,让他等待春天的人,竟是他的仇人。
好讽刺。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讽刺,从愉,八岁之后他就从未愉悦过。
妹妹叫闻悦。
母亲前后养了三只猫,每一只都叫小悦。
母亲每叫一声小悦都是在提醒他,那个噩梦一样的诅咒——
“别忘了,你妹妹是怎么死的。”
妹妹是被大火烧死的,因为他。
每一声小悦都让他感到奇痒无比,恨不得剜肉撕皮,恨不得去死……
母亲病了,他也病了。
*****
万江明珠,顶层。
电脑开着,放在一旁,桌子上有准备好的酒,贺兰时手边的杯子里装的是冰水,水汽覆在杯面,凝结出了一层“霜”。
“医院附近所有路径的监控一个都不要放过,挨个查。”
“范围太大了,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回话之人是庄贤,cino总裁办的总特助。
贺兰时的手指没有规律地敲着杯口,水面浮动,他眼底亦不平静:“我给不了你太多时间。”
庄贤回话:“我会尽快。”
“跟黎寒商有过接触的人都查一遍,看看他们最近有没有不清楚的账目往来。”
庄贤办事一向“很有章程”,走一步,望三步:“干净的手段可能查不到。”
贺兰时眼底寒霜尽覆:“那就用不干净的手段。”
“明白。”
庄贤刚回完话,有人插嘴。
“明白什么明白?”薛既安翘着腿,凛冽的眼风扫过庄贤,“你怎么这么听他的话,是谁给你发工资啊?”
庄贤面不改色,从容应对:“当然是薛总您了。”
但兰时先生是薛总的投资人。
山神和龙王都不能得罪。
“你要下楼是吧,那顺便去帮我遛个狗。”
薛既安说完,有狗应声叫道:“汪!”
门口蹲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阿拉斯加雪橇犬,正是薛既安的爱犬,名叫王爷。若是它惹薛既安不快了,也会被叫小王。
庄贤带王爷一起走了。
薛既安剥了个青提味的果冻,扔进酒里。他这人,好酒,也爱吃果冻,果冻泡酒,口味独特奇怪。
“边月,我找你来是有正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