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熠醒来时,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上,身上穿的是陌生的衣服,浴室里传来水声。
这是影视剧里经常会出现的桥段。
房间柜子上有时钟,十点二十八分,距离她在小酒馆喝酒过去了四个小时左右。
头很疼,但酒已经醒了大半。
浴室的门开了,薛既安从里面走出来,他刚洗完澡,浴袍随意地挂在身上,胸前肌理的纹路丝毫未遮,水滴顺着纹路滴到木板上。
他边擦头发,看到床上的人已经醒了,一副要秋后算账的表情。
“醒得还挺快。”
孟熠记得一些酒后的事情,但不全记得。
“为什么你会在这?”
薛既安把毛巾随手扔在了电视柜上,倒了一杯水:“这是我开的房。”
孟熠眼神戒备:“为什么我会在这?”
薛既安把水递给她:“有人用你手机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接你。”
水杯孟熠没接:“我们?”
“做了。”
孟熠镇定异常,哪怕坐着,气场也不弱半分:“薛既安,我是醉了,不是死了。”
“还记得啊。”薛既安站在床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孟熠,“那到了哪个地步也记得吧?”
孟熠的脑子里有几个片段横冲直撞。
她几乎对脑中记忆里的那个女人感到陌生,所有不该发生的事,都从她说渴开始……
薛既安放下水杯,弯腰靠近孟熠,衣服敞开,堂而皇之地露出锁骨和肩上的咬痕。
“你说说,我们那些行为跟做了有什么区别?”
什么都做了,只差临门一脚。
孟熠有点印象,是她主动的,但薛既安未免也太好推倒了。
“别人主动你就不会拒绝是吧?”
“也不是,我没那么随便。”薛既安拉来一把椅子,坐下。他的眉型野生浓郁,他这样的人,像一头没被驯养过的狼,野性难驯,“但我认识你哥,所以特别照顾你一下。”
“照顾我?”孟熠真的被气笑了,“照顾到床上来了?”
薛既安挺爱笑,但不笑的时候,侵略性很强:“得让你长长教训,懂得社会险恶,男人可恶。下一次就没那么好运,还能碰到一个点到为止的。”
孟熠把被子掀开,看了一眼腿上的痕迹,她深呼吸,火气还是压不下去:“薛既安,你个不要脸的狗贼!”
薛既安也不气,由着她骂。
“气撒够了?”
“没有。”
他倾身上前,抬起脸,没有吊儿郎当,表情难得正儿八经:“喏,给你打。”
孟熠一巴掌扇过去,打得自己手疼。
薛既安抓过她的手,看了看掌心,有点红。
孟熠把手抽走,又踹了一脚。她酒后本来就没力气,打完人,气喘吁吁,为了不落下风,眼神很凶,绝不示弱。
她一头短发乱七八糟的。
薛既安没忍住,抬手压了压她头顶竖起来的头发:“打够了就起来,去吃东西。”
孟熠动了一下,腰疼:“吃你个狗贼!”
狗贼去把桌上的外卖拿过来。
“大小姐,你讲讲理啊,为了伺候你,我饿到现在。”薛既安用筷子戳破外卖盒上的塑封,声音弄得很刺耳。
他看上去就是没伺候过人的。
孟熠手上的伤已经包扎了,包得很丑很臃肿,应该是这个可恨的狗贼包的。
“我手机呢?”
薛既安理直气壮:“不知道。”
“你手机给我。”
薛既安把手机扔给孟熠,没密码。
孟熠打给了黎寒商。
*****
黎寒商因为睡不着,晚上会跑步,她在跑步机上刚运动完,接到陌生号码的来电。
“简简。”
是孟熠。
黎寒商挂完孟熠的电话,换了衣服出门。孟熠说的酒店离滨江云港不远,没堵车,她很快到了酒店。
推开门,黎寒商震惊。
孟熠穿着酒店的浴袍在吃东西,薛既安躺在酒店的床上玩手机,被子乱糟糟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
历史几乎重演,上一世她第一次见薛既安就是在孟熠的床上,变的是时间节点。
上一世小贺家的慈善晚宴她没有去,徐正更早认识了孟熠,孟家也更早有了让孟熠联姻通城徐家的打算。
上一世的这个时间点,孟熠已经向沈书行提议了结婚。因为时间节点改变了,所以后面的事情发生了蝴蝶效应,也跟着变了。
“简简,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
孟熠去换衣服了,衣服是黎寒商带来的,她自己的衣服被吐脏了。
黎寒商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薛既安倒很有主人意识:“黎小姐,进来坐坐?”
“薛先生不用招待我,我在外面等就可以了。”
薛既安让她自便。
他打开贺兰时的微信,编辑文字:【你万年不变的密码1028有什么含义?】
不出意料,贺兰时没回。
薛既安打开摄像头,对着门口录了一小段,发过去。
薛既安:【不回我就去问黎寒商了】
贺兰时回复了:【一万字的检讨写完了吗?薛总。】
行。
打蛇打七寸,你贺公子好手段。
孟熠换完衣服从浴室出来,没管床上的薛既安,直接走人。
走到门口,她停下:“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希望薛先生你也当被狗咬了一口。”
“衣服不要了?”
“扔垃圾桶,谢谢。”
孟熠刚出房门,很不巧,碰到了沈书行。
不知道他从哪里赶过来的,满头大汗,看向她的眼神很急切。他领带松了,额头的头发也乱了,孟熠以前倒是没见过沈书行这样失态的样子。
孟熠先开口:“有什么要问的吗?”
他眼尾有些泛红:“对不起。”
孟熠语气轻松,释然了:“你道什么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她有什么权利要求人家把她放在第一位呢。
她反而看清了。
能永远坚定不移地把她放在第一位的,是她自己,连父母兄弟都不是。
“错的是我,不该烦你。”
孟熠没有再多作解释,和黎寒商一起离开了。
沈书行看着孟熠离开,想要开口,却无话可说,等到人影消失在走廊,他才后知后觉地伸手,却只抓到了一手的空气,心里突然空了一块。
手机上有新的消息进来。
江伏青:【师哥,泰勒先生的秘书发邮件过来了】
江伏青:【代理权拿到了,我们赢了】
沈书行抬头,薛既安就站在他面前,脖颈间的吻痕刺得人眼疼。
代理权的事,薛既安也收到了消息。他脸上没有半点输家的姿态,眼神洋洋得意,毫不掩饰。
他好像在说:你确定你赢了?
“你故意把孟熠的手机留在小酒馆,故意把地址告诉我,让我找上门。”沈书行的目光滚烫锋利,“薛既安,你存的什么心思?”
薛既安肆无忌惮、直截了当:“挖你墙角的心思。”
孟熠在她父母心里不是首位,她最需要的、最渴望的,是明目张胆的偏袒。
“不对,人本来就不是你的,以前不是,以后更不是。”薛既安挥挥手,送客,“沈总,慢走不送。”
门被关上了。
沈书行麻木地走在走廊上。
为什么会这样?他并不认为他喜欢孟熠,可能只是习惯了,理智一直告诉自己,他和孟熠并不合适。
母亲俞相如的电话打过来,老生常谈,还是那些话。
“我约了林琅的妈妈明天下午茶,你抽空来一趟。别再找理由推辞,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考虑婚姻,如果有林家的助力,你以后的路会好走很多。”
沈书行仿若未闻:“您真的那么不喜欢孟熠吗?”他自言自语,“我也以为我不喜欢。”
“你在说什么?”
沈书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耳鸣,浑浑噩噩,脑子里反反复复地想起旧事。
太阳底下,十六岁的孟熠,张开手,挡住他前面刺眼的光线。
“沈书行。”
少女天真烂漫,灿若星辰:“你一天天就知道看书,这样无趣,以后谁会愿意嫁给你啊。”
她笑:“只能委屈我咯。”
那时候的他捧着书在看,没有把少女的话当一回事,没有把帮他挡太阳的少女放进眼里。
*****
已经深夜了,回滨江云港的路上不堵车。车窗都开着,深秋夜里的风带着刮脸的凉意。
“简简,前面药店停一下。”
黎寒商在药店门口停了车,她驻车完,才发脾气:“那个狗贼没有做措施吗?”
黎寒商性格好,极少会发脾气。
孟熠笑了。
“天啊,我家简简骂人了!”
那是因为孟熠一路上骂了多次狗贼,黎寒商一时顺口,就跟着骂了。
“放心,我跟那个狗贼没到最后一步。”
孟熠让黎寒商在车上等,她去买药了。
已经很晚了,药店差点打烊。
药买回来了,孟熠把手上丑了吧唧的绷带扯掉,重新涂药。
黎寒商帮她包扎好。
“怎么伤的?”
“我爸妈和徐家组了局,让我跟徐正正式见面,我不想去,我妈就把关在家里,手是我跳围墙的时候摔的。”说到这里,孟熠都觉得好笑,“徐正那傻逼说他对我一见钟情,我估计他是上次追尾把脑子撞坏了。”
就那种把自己玩得脏死了的纨绔,能有什么情。
一见钟情?
骗鬼啊。
“不是因为把脑子撞坏了,是徐家太会打算盘了。”黎寒商说,“徐正有个四岁大的私生子,他前阵子因为和女人婚外情,被人教训了,受了伤,没法再有孩子。与徐家家世相当的人家不愿意把女儿嫁过去帮人养孩子,徐家理亏,所以有周转困难的孟家对他们来说更好拿捏。”
这些内幕消息孟熠都不知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上一世听说过。
黎寒商也找了人去核实,昨天刚拿到证据和消息。
“徐正被人拍了,徐家花钱压了消息,拍他的那个人是我同系的师妹。”
“怪不得盯上我了。”
孟熠在黎寒商家里睡了一晚,第二天她先去小酒馆找手机,查监控,然后回家。
她父母就等在客厅,因为她昨天出逃,这在等着问她的责。孟之恒和孟子淮也在,一个目光探究,一个事不关己。
父亲孟霆瀚板着一张脸:“还知道回来?”
“不回来怕您报警啊。”
“少嬉皮笑脸,你一个女孩子,夜不归宿多不安全。”孟霆瀚语重心长,一副慈父的做派,“熠熠,你是爸爸的掌上明珠,要是出了什么事——”
从小到大听过无数遍的话,怎么突然听着这么刺耳。孟熠不想听了,打断了。
“要是出了什么事,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孟霆瀚张张嘴,似乎难以置信,自己金堆玉砌娇养出来的女儿居然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母亲被伤到了心,表情痛心:“你说的什么话,你怎么能这么伤你爸爸的心。”
孟霆瀚冷了脸,终于不慈父了:“我看她是翅膀硬了,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孟熠懒得浪费口舌,去厨房接了一盆水,把冰箱所有冰都倒进去。
她端着冰水回客厅,走到孟之恒面前,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整盆泼过去。
旁边的孟子淮立马弹开,还是被殃及了,湿了半边肩膀,他哥孟之恒更惨,头发耷下来,像一条湿漉漉的海带。
孟子淮趁战争爆发之前,赶紧把自己保护起来,跳到沙发后面,然后探头看戏。
孟之恒咆哮:“孟熠!你疯了!”
孟熠有种平静的疯感:“昨晚在小酒馆,你故意用我的手机打给薛既安。孟之恒,你自己没本事,亏空了公司,还好意思拿亲妹妹去高攀,真是低级透顶。你以为薛既安是什么人?会看不出你这点伎俩?”
被当场戳破,孟之恒脸上挂不住,但嘴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孟熠把盆一扔:“蠢货。我不过是跟薛既安玩过一次游戏,你就敢把算盘打到他身上,等着吧,有你还的时候。”
母亲唐薇巍颤颤地问:“熠熠,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哥哥做什么了?”
“你自己问他。”孟熠转头看着唐薇,“妈,徐正有私生子你知道吗?”
唐薇面红耳赤:“哪听来的风言风语,怎么可能。”
这就是孟家“宠女儿”的做派。
孟熠觉得很可笑:“别人盲婚哑嫁还会先算八字呢,你们嫁女儿都不看是人是鬼吗?”
这个家太虚伪了。
孟熠扭头就走。
战争平息了,孟子淮从角落窜出来:“爸妈,你们以后不会也让我去给什么绝世富婆养私生子吧?”孟子淮态度坚决,“想都别想,我宁愿上吊自尽!”
孟霆瀚骂了一句混账东西,就去找揍人的棍子了。
今天下午,华庭公馆的大门口来了一对夫妻,他们夫妻两个个子都不高,男人皮肤黝黑,女人略微有些驼背。
华庭公馆安保很严,夫妻俩被拦在了外面。
保安说:“没有登记不能进。”
男人嗓门很大,脾气暴躁:“我说了,我女儿住里面。”
保安按规矩办事:“那让你女儿给保安室打个电话。”
“她在忙。”
“那抱歉,不能进。”
男人脾气上来,伸手推搡保安:“我都说了我女儿住里面,你狗眼看人低是吧。”
保安刚要采取措施,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男人:“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梁金灵。”
保安把人请进了保安室。
今天邢家老爷子过寿,又逢周末,就在家里摆了几桌。酒宴办得很低调,只请了一些相熟的亲友。
邢九言给黎寒商发了请帖。他们达成了协议结婚的共识,婚前协议也已经拟好了,邢九言打算今天把黎寒商介绍给邢家人认识。
黎寒商不喜欢应酬,踩点过来的,她到的时候,邢九言在忙,邢家的阿姨前来接她。
“黎小姐,这边请。”
大厅摆了六桌。
阿姨在前面领路,带黎寒商去就座:“您的位子是九言先生亲自安排的,他正在待客,等会儿过来。”
黎寒商彬彬有礼:“有劳了。”
“不用客气。”
黎寒商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同桌的人她都不认识,有人同她打招呼,她只是点头回应,没参与应酬。
无聊时,她偶然抬头,目光掠过二楼,停在一处,与和贺兰时遥遥对视。
贺兰时会出现在邢家的酒宴不奇怪,他和在博物馆做保安的邢凯旋相熟。
隔着距离,贺兰时朝黎寒商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黎寒商的手机响了,她打开聊天页面。
贺兰时发了一条语音过来:【好巧,黎老师。】
喧嚣声里,他的声音清晰,字字入耳。
黎寒商不是声控,只是单纯地喜欢贺兰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