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时!”
这是黎寒商第一次对贺兰时发脾气。
他立刻低头服软:“对不起。”
不确定仍被爱,不确定会被坚定选择,他的眼里全是对未知的不确定和惶恐。
“我以后不了。”他试探地握住黎寒商的手腕,“你别生气,我会改。”
黎寒商看着贺兰时的眼睛问:“你自己信吗?”
她的眼神正在告诉他:她不信。
贺兰时回答不上来。
他本来就是恶人,这一点他自己也深知。
“阿月,我不想吵架。”
人在争吵的时候,情绪上头,容易说出言不由衷的话。
黎寒商轻轻拍了拍贺兰时的手,示意他先松开:“我们都静一静好吗?”
贺兰时摇头,本能地更用力,抓紧她:“你别走。”
“不走远,我回我自己家。”
贺兰时的眼神在祈求她:“会回来吗?”
“会。”
他松开了手。
不要骗我。
不要丢掉我,黎寒商。
……
黎寒商走之后,时间太慢了,每一秒钟都像是被延长了。
贺兰时躺在床上,强迫自己入睡,等睡着了,就会天亮,天亮了黎寒商应该就会回来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是个小孩,还相信那个女人的鬼话。
那个女人,他的生母。
“你在这里等我,我办完事就来接你。”
“什么时候来?”
“等你数到一百。”
女人把小孩扔在海边就走了。
天很黑,海边一个人都没有。
小孩坐在沙子上,闭上眼睛开始数数:“一,二,三……”
风声很吵。
小孩快要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八十一,八十二,八十三。”
他偷偷睁开了眼,看了看那个女人离开的方向。
那个女人还没有回来接他。
“八十四,八十五,八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骗子。
“九十九。”
“九十九。”
“九十九。”
小孩突然听到了脚踩在沙子上的声音,那一瞬间,数数的声音变得轻快了:“一百。”
然后小孩睁开眼睛,抬起头。
“小朋友,你好。”
不是他等的人。
是另一个大人,一个漂亮的大人,她的眼睛很温暖,和远处的灯塔一样,是亮的。
小孩问:“是她让你来接我的吗?”
这个大人疑惑:“她?”
“我知道了,你不是她找来的。”他重新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她说数到一百就会来接我,她是骗子。”
小孩又闭上眼,重新来过。
“九十九。”
“九十九。”
“……”
梦里的大人是长大后的黎寒商。
“小朋友。”
“九十——”
她弯下腰来,目光很温柔,声音也很温柔:“这里好冷,你要不要跟我走?”
小孩再一次睁开眼,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这个要带他走的人。
“跟你走了,你会丢掉我吗?”
她摇头:“我不会丢掉你,我可以带你去找你的家人。”
“我没有家人。”
小孩再一次问:“你会丢掉我吗?”
“不会。”
小孩犹豫过后,用掉所有勇气,站起来,踩在软塌塌的沙子上,跌跌撞撞地走向对方,伸手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地。
“不要丢掉我。”
可是……
小孩又遇到了骗子,他再一次被丢下了,在他睡着后。说不会丢掉他的人把他丢在了天桥下,再也没有回来。
他还来得及长大,他短短的一生里,一直在被遗弃,一次次被遗弃。
然后他又开始数数,祈求被人捡回去。
“一,二,三……四十八,四十九,五十……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九十九。”
“九十九。”
“……”
贺兰时睁开眼,醒了。
很奇怪的梦,他梦到了黎寒商,梦里他是小孩的样子,而黎寒商已经长成了大人。
天还没亮。
他看了眼时间,才过去四个小时,时间好慢。
他起床,来到玄关,然后站在门后。
“一,二,三,四……”
他告诉自己,数慢一点。
“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六十六,六十七……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他停下来。
黎寒商,你要丢掉我了吗?
“九十九,九十九,九十——”
咔哒。
门毫无预兆地开了。
贺兰时数到:“一百。”
黎寒商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月亮状的蛋糕。她做蛋糕不熟练,月亮的形状并不标准。
她看了下手表,十一点五十五分。
她松了一口气,一路跑来,脸很红:“还好,还没过零点。”她说,“生辰快乐,贺兰时。”
贺兰时接过蛋糕,放到旁边的柜子上,他抱住黎寒商,用力地抱住她。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黎寒商无声地叹气。
怎么这么没安全感啊。
她抬起手,回应贺兰时:“我只是生你的气,没有不要你。”
贺兰时垂下眼睫,温热的液体滴在她衣服里:“我刚刚做了梦,梦到你把我丢在天桥下,我数了很多个九十九,你都没有回来。”
黎寒商想起了她之前在医院昏迷时也做过的梦。
“你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边月。”
“不是这个。”黎寒商着急地问,“在去中医馆之前的名字。”
这个名字,贺兰时成年后从未告诉过别人:“虞渊。”
于时日薄虞渊,寒冰凄然。
黎寒商惊讶不已,他竟是那个小朋友,那个有一双漂亮丹凤眼的小朋友。
所以,她在医院昏迷的时候,短暂地穿越到了贺兰时的小时候。
而贺兰时现在才梦到这一段。
好离奇,但她都能重生了,这些事好像也不难理解。
“我没有丢掉你。”
她只是在医院苏醒了,然后去不到那个梦里。
她松开抱着的贺兰时,一只手拉着他,一只手去点生日蜡烛:“许个愿吧,二十六岁的贺先生。”
“我没有要求神明的事,求你可不可以?”
黎寒商点头。
“别不要我。”贺兰时只有这一个愿望,他看着黎寒商的目光,向她请求,“永远,别不要我。”
四岁的时候,那个女人有更想要的东西,把他丢在了孤儿院。
九岁的时候,那个女人有放不下的东西,把他丢在了海边。
十一岁的时候,贺海川在外面有了自己亲生的子嗣,把他丢回了孤儿院。
他只求,黎寒商永远都别丢掉他。
黎寒商踮着脚,手动地抚平贺兰时不舒展的眉宇:“这件事不需要求,我不会不要你。”
哪怕你不听话。
哪怕你做坏事。
她把手从贺兰时的眉间拿开,然后停在他眼前,手指松开,“变”出来一个礼物:“这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她摇晃了晃礼物,“恭喜你拿到驾照了。”
礼物是一把车钥匙,还有一个木雕挂件。
贺兰时看了许久:“这是……蛇?”
“……”
刚消气一点,又重新气起来了。这次黎寒商气的是自己,手不争气,雕得太烂。
“是龙。”她抓着贺兰时的手,着重触摸龙的一对角,“我属龙。”
孟熠说的,把自己送给他,所以她雕了一个生肖挂件。
“你雕的?”
“嗯。”
怪不得她骗他说加班。
贺兰时摘掉她的手套。
她手指上有很多道的伤痕,他心疼地一一吻过那些伤:“我会很听你的话,不要放弃我。”
……
黎寒商没有再走,留下来陪贺兰时吃了蛋糕,喝了红酒,然后……结束了这次短暂的“分居”。
贺兰时平常很少做梦,但今晚的后半夜,他又做梦了。
又梦到了那个女人,他的生母。
她把他带到酒窖,然后命令他:“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不能让人知道我把你藏在这儿。”
酒窖里没有太阳,送饭的女佣可能忘记了,很久没有来送食物。
他记着那个女人的话,不能发出声音。
就在他饿得快要失去听觉的时候,酒窖的门被人推开了,阳光照进来,模糊的、稚嫩的童声传到耳朵里。
“有人吗?”
……
贺兰时睁开眼,又醒了。
黎寒商不记得了,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初遇,在阳光照不进去的酒窖里。
今晚很长,天居然还没有亮,也或许他还在梦里。
他不确定地喊身边的人:“简简。”
她转过身来,没有醒,却本能地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