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了贺兰时。
这一世,这个时间点,他受聘参与澜城博物馆的修复工作。
“我昨天听人说,关几道的荒山里有人挖出了宝贝,看来是真的了。”司机师傅自顾自地解释,“我家就住这附近。”
黎寒商出于礼貌,回应:“哦。”表示她有在听。
司机师傅热情地打开了话匣子:“你说要是挖出了宝贝不上交国家,自己拿去卖钱,会不会被抓?”
黎寒商的舅父是文物修复师,对此有过一些了解。
她正经八百地普法:“《文物保护法》第五条规定,境内地下、内水和领海中遗存的一切文物,属于国家所有。第七条规定,一切机关、组织和个人都有依法保护文物的义务。”
司机师傅:“……”
“如果自己拿去卖,有可能会构成侵占罪。”
女孩家的声音好听,没有任何的恶意,彬彬有礼,很温柔。
但司机师傅无言以对,只能晒干沉默。
过了好久。
“嘿嘿嘿嘿。”师傅尬笑,“我就是说说了,不会真去挖的。”
他害怕坐牢,停止搭讪。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抵达安定医院。黎寒商付钱后,道了谢。一下车,乱舞的风吹乱了别在耳后的头发。
安定医院背靠山,且地势高,这边的体感温度比市区低,风很大,空气有些潮湿,好像要大雨将至。
不管是哪个医院,病人的信息外人是没有查看权限的。为了不引起怀疑,黎寒商没有闲逛,打算直接去三楼的行政办公室,她来之前已经做好功课了。
她进到电梯,按了三楼,在门即将关上之际,一只手伸进来挡了一下,随后门重新打开,一个身穿蓝色工作服的清洁工推着垃圾桶进来了。
是位男士,他朝黎寒商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他个子不高,但身材健硕,戴着和衣服配套的帽子,还戴了蓝色口罩,遮住了脸,手上套了一次性的白色塑胶手套。
黎寒商往边上挪了挪。
男士没有按楼层。
推拉式的垃圾桶上挂着拖把,拖把没洗干净,上面的水也没有拧干,污水滴在地上,聚成了一滩。
电梯在二楼停了一下,没有人进来,门又合上了。电梯的轿厢内部干净透亮,能清晰地倒映出人影。
三楼到了。
黎寒商抬起头,目光刚好和倒影里的男士对上了。他眯了一下眼,很快又把头低下。
黎寒商走出电梯,在门关上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那位男士也在看她。
他要去几楼打扫?他一直没有按楼层。可能因为死过一次,黎寒商觉得自己有点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了。
她找到行政的办公室,敲了三声门,等里面的回应。
“进。”
黎寒商推门进去:“你好。”
办公室里只有一位女士在,她原本在做表格,一抬头,看到黎寒商,被惊艳到,呆愣了一下才开口:“你好。”
“我在官网上看到了你们招聘摄影师的信息。”黎寒商递上自己的名片和简历,“我是来应聘的,这是我的个人资料。”
韩梅梅是安定医院的行政,朝九晚五的社畜一枚,上班时间的状态属于轻断气,一整个活人微死,但这会儿她完全活了。
女孩子看美人也是会移不开眼的,说话都不自觉地夹起来了呢:“我们就拍个小短片,预算很低,招的是小摄影师。”
“我就是小摄影师。”
韩梅梅翻了几页简历,很多内容她也看不懂,又看了看“小摄影师”本人,虽然衣服和包包都没有logo,但这气质……
“你很贵吧?”请不起啊。
黎寒商笑了笑,眉毛生的弯,柳叶眼,笑起来文静温柔:“如果是公益性质的短片,可以不收费。”
公益啊,那说得过去。但怎么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韩梅梅思索一番:“我需要跟我的领导汇报一下,等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麻烦你了。”
黎寒商道完谢后出了办公室。她目前还不知道梁金灵前世经常探望的那个病人是谁,她需要一个能常来这里查探的理由。
事情办完,黎寒商在医院里转了转。门诊和住院部两栋楼是连着的。这边可能是按病情分类,住院部的三楼四楼还有穿病号服走来走去的患者,二楼就静悄悄的,每扇病房的门都上了锁。
房间应该隔音过,正常来说,外面听不到里面的声响,但黎寒商失明过几年,听力早就锻炼出来了。
其中有扇门内有砸东西的声音。
里面的人咆哮怒吼:“你不是盛章!你不是盛章!”
“我儿子呢?”
“把我儿子还给我!”
应该是一位失去儿子后崩溃生病的母亲。
黎寒商没有特意停下脚步去听,离开二楼,从连廊直达到一楼的户外。天色比她来的时候暗了很多,门口停了两辆出租车,有一辆停得很远,她选了离她更近的那一辆。
打开车门,她才看到这辆出租车的后座上放了几个大袋子。
师傅说:“坐副驾吧。”
黎寒商上车后报了地址。
师傅出发了,开得很慢。路上突然暴雨,雨滴凶猛地打在车窗上,发出杂乱无章的声响。才下午四点多,天黑得像要塌下来,闪电把天空劈开一道道裂缝,接着雷声轰鸣,乌云压在山巅上,雨水溅得很高,路面不平的凹槽里积水倒映出的影子被车轮碾碎。
这样的天气,容易让人滋生不安。
没开多久,遇到了堵车,车被迫停了下来,司机师傅骂了句:“这鬼天气。”
黎寒商没有接话。
“山里很冷吧?”这时,师傅从脚下的塑料袋里拿出一杯热咖啡,递给她,“我刚刚买的,买多了,你喝点东西暖暖。”
他的手伸出来,手上戴了白色的塑胶手套。
黎寒商目光警惕:“你是谁?”
司机完全转过头来。
黎寒商这才看清楚他的眼睛,和医院的时候相比,他摘掉了帽子,换了口罩,还戴了一副黑框的眼镜,是那个清洁工。
不,他不是清洁工。
黎寒商毫不犹豫地开锁下车,路上也有其他拥堵在此的车辆,但全都车门紧闭,不闻窗外事,她只能冒着大雨朝前跑。
“客人,你跑什么?”
司机也下了车。
黎寒商没有回头看,一直往前跑,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然后在模糊的雨雾里,看到了博物馆的车,车旁边站着一个人,个子很高,撑着伞,在与车里的人交谈,交谈完转过身来。
哪怕雨水把整个世界都变得模模糊糊,那张脸也很容易被认出,像诗里写的——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