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溪山上只有一座园林别墅,是贺园,大贺家的贺。
三年前,华聿集团和国外top级公司打过了一个涉及金额巨大的经济官司,开庭之前,国内外都以为华聿会输,结果华聿打了个非常漂亮的翻身仗。自此之后,华聿的法务团队一战成名。
不要随便惹华聿的法务,这句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视角文化的老板连夜打点,把电话打到了贺园的关正则那里,再三道歉,说手底下的人不懂事,没眼力,多有冒犯之类的,又再三恳请关先生帮他向兰时先生致个歉。
关正则只是说:“下次注意就好。”
视角文化不是第一个跟拍贺兰时的媒体。
前两天也有一家媒体一路跟拍,一直跟到了贺家的712工厂,娱乐媒体哪里知道军舰生产基地,被守卫的配枪吓了个半死,人现在还在局里配合调查。
贺兰时的身份并不是没人知道,只是知道的都把嘴闭严了,所以公众不知道他与华聿的关系。
十月已过半,秋意渐浓,街上随处可见落叶,树干光秃,呈灰褐色。澜城的秋天像一幅颜色萧索的画。
10月16号,是黎寒商父母的忌日。她父亲是在她母亲忌日当天去世的,因此两位的忌日在同一天。
吴秀云的老家有个风俗,逝者五十岁的忌辰需要在家中摆祭台,供品得由长子或长女亲自准备。
和前世一样,吴秀云的电话没有直接打给黎寒商,而是打到了江燕君那里。吴秀云在电话里说,如果黎寒商不给父亲准备祭台供品,就是不孝。
孝不孝的黎寒商不是很在乎,只是如果她不去,吴秀云那性格只怕会去舅妈那里指桑骂槐,骚扰个不停,所以她答应会过去准备供品。
在去黎家之前,黎寒商先去了一趟母亲的墓地。
母亲喜欢垂丝海棠,只是这个时节,买不到盛开的垂丝海棠,她便用纸折了一束,还带了一壶酒,是舅妈去年秋天亲自酿的。
父亲的墓地与母亲不在一处,这是吴秀云和黎寒商都愿意见到的结果。供品黎寒商昨天就准备好了,从墓地离开后,她直接开车去了华庭公馆。
梁金灵不知道吴秀云老家的风俗,家中也没人告知她,所以她并不知道黎寒商今天会回家,往年黎政潇忌日,黎寒商并不会来黎家。
梁金灵外出买了祭祀用的花,把车停在负一楼的车库,她搭电梯到一楼,路过客厅时,保姆云姨特地提前告诉她:“老太太要在家里摆供桌,寒商小姐来了,在茶室里。”
梁金灵一听,脸色立马紧绷了。她放下手里的花,手忙脚乱地去摘耳环,却发现少了一只。
这对翡翠耳环和之前的鸽血红宝石皇冠一样,都是黎政潇给黎寒商的礼物之一。那些礼物黎寒商根本不在意,都放在黎家落灰,梁金灵觉得让珠宝蒙尘太可惜,而且她也需要这些能给她撑场面的东西,所以就背着黎寒商借戴。
她可以确定,开车回家之前,耳环还在耳朵上,那就没有掉在外面,很有可能是落在了车上,她赶紧坐电梯去负一楼找。
她在车上找了个遍也没有,急得直冒汗,下车蹲在地上,去看车底下有没有。
果然,在地上。
她喜出望外,赶紧伸手去捡,却发现够不着,就直接趴了下来,把手伸进去拿。
这时,一辆车开进车库。
梁金灵因为趴着,整个人在盲区里,别人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别人。
“黎董。”
是黎政英秘书的声音。
秘书看了看四周,没有其他人,才跟老板汇报:“张继和已经去世了,病历也都销毁了。”
梁金灵捂住嘴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
忌日这天对黎寒商来说,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记忆点,和上一世一样,她刚祭拜完,吴秀云就开始念叨。
“丈夫的忌日,面都不露一个。”
吴秀云念叨的是黎寒商的继母,蒋俊慈。
黎寒商的母亲吴秀云不满意,黎政潇后娶的蒋俊慈,吴秀云仍然不满意。
“一天天窝在房里烧香抄经,当什么黎夫人,她怎么不干脆剃了头发去当姑子。”
黎政英出声制止:“行了,别说了。”
“你就是偏帮她!”
吴秀云坐到供桌旁边的垫子上,向早走的大儿子诉苦,说自己如何如何命苦。
黎寒商从祭祀房间出来,去一趟蒋俊慈的房间,她在外面敲了敲门。
“门没锁。”
黎寒商推门进去。
“阿姨。”
黎寒商对蒋俊慈没什么怨恨,但也没有什么感情。
当年是黎政潇为了利益,动了离婚再娶的念头。蒋俊慈是在黎寒商母亲去世一段时间之后,才嫁进黎家的。
蒋俊慈的房间里檀香味很浓,桌上很多书,还有一叠宣纸。
蒋俊慈在抄经,黎寒商进来后,她放下了笔:“你现在住哪?”
“滨江云港。”
“不打算回黎家住?”
“我喜欢安静。”
蒋俊慈穿得很素,身上没有一件首饰,桌上放着她的念珠手串:“也是,你要是回来了,你祖母该天天念叨了。”
吴秀云这会儿就在外面念叨,念叨自己儿子都没留个后,念叨有些人丈夫没了都没流过一滴眼泪,没去上过一炷香。
吴秀云声音大得生怕蒋俊慈听不到。
“给逝者上香要心存怀念。”蒋俊慈拿起念珠,一颗一颗拨动,“我去也是违心,我对你父亲没有怀念。”
蒋俊慈对黎政潇、对她的婚姻,都心存怨恨。
黎寒商能理解,推己及人,蒋俊慈会心存怨恨也很正常,黎政潇娶了她,却不爱护她,没有给她妻子该有的尊重,蹉跎了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
从蒋俊慈房间出来后,黎寒商陪黎政英下了一盘棋,棋没下完,黎政英就被一通电话叫回了公司。
*****
可能因为父母的忌日刚过,也可能因为临近她上一世失明的日子,黎寒商连着两晚,一直做梦。
梦里到处都是浓雾,什么都看不清。她一直走一直走,却怎么也走不出大雾。
“黎寒商。”
谁在喊她?
她拼命往前跑,却被树枝绊倒了,抬起头,一道强光划破浓雾,黑暗里裂开了一道口子,她的眼睛下意识去追光,在光的最中心,一条吐着蛇信子的巨蟒猛地朝她扑过来。
她闭上眼,世界又重新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简简。”
“简简。”
是舅妈的声音。
她试图睁开眼:“舅妈……”
舅妈的声音就在耳边,很温柔,令人安心:“舅妈在呢。”
“这是哪里?”
“这是医院,别怕,医生马上就来了。”
她想起来了,花盆从高空掉下来,砸中了她的头。
她睁着眼睛,看着顶上,四周没有一点光,是晚上吗?
“舅妈,开灯好不好?”
“什么?”
什么都看不见,她觉得很不安,伸手去找舅妈。
舅妈握住她慌乱抓握的手:“简简。”
“好黑。”
“好黑。”
她说了两遍。
后来一位医生来了,又有更多医生来了,他们进进出出,她也被推进推出,去往各个检查室。
最后,医生告知她:“颅内损伤造成了视神经严重病变,已经完全丧失光感。”
后天全盲是什么感受?
很黑很黑,不是夜里闭上眼睛的那种黑,而是什么都不存在的那种虚无,不是黑色,是空洞。像踩在空无、没有边际的世界,每迈出一步,身体和意识都会从高空坠落。
梦里,她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又一次次被撞。她不停地因为撞到人而道歉,不停地因为看不见而被道歉。
她走了很远的路,想要回家,却越走越冷,好像又穿进了一片迷雾,这次是黑色的雾。她站在原地,找不到方向,树枝缠上了脚踝,拖拽着她,坠入深渊……
轰隆一声,闪电劈开了天空。
黎寒商睁开眼,梦境终于结束。
房间里的灯亮着,没有雾,没有虚无的黑,她怔怔地望向灯光,杏黄色的光融进眼睛里。
刚失去视力的第一年,她患上了很严重的失眠症,一入睡就会梦魇。重生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做这个梦了。
是梦,也是回忆。
她坐起来,看着床头灯。重获光明不到两个月,她已经养成了开着灯睡觉的习惯。
这是这周,她第三次失眠。
后半夜睡不着,她把房间的灯全部打开,开始数玻璃罐里纸折的垂丝海棠,一共321只。
她一共数了六遍。
天终于亮了,太阳出来,阳光让整个城市变得清晰。
过了明天就会好了。
黎寒商洗漱完,给同事谢云意打了一通电话:“云意,我需要请三天假,18号19号20号,这三天我去不了现场,拍摄进度就按之前的计划走,现场你多盯着点,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电话。”
谢云意没有多问:“好。”
请完假,黎寒商去给自己做早饭。
上午九点左右,桑沈的电话打过来。
“你请了三天假?”
“嗯。”
“生病了?”
“没有。”黎寒商只说,“有点私事。”
桑沈也没刨根问底,就问了她三天假够不够。
“够了。”
躲不了一辈子,黎寒商只打算躲三天。
10月19号,上一世的这一天,她在枫城,被高空掉落的花盆砸中了头部,视神经受到不可逆损伤,彻底失去了视力。